赫尔墨斯的自尊心受挫,罕见地失去从容,极尽刁钻狠辣地嘲弄普罗米修斯的困境,笑对方才是故弄玄虚、不过是想开个好筹码换取减刑,但那只会弄巧成拙,真是见不得人的伎俩。
激烈的来回唇枪舌战了好几轮,赫尔墨斯凭言辞锋锐和气势勉强占了上风,才带着满腔的火气扬长而去。
这对他们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赫尔墨斯不明白普罗米修斯为何要在重获自由的大好时刻提及这件事。
普罗米修斯瞥来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那时我向你透露了下代众神之主的身份,那么祂就不会有机会诞生了。”
赫尔墨斯骇然侧首。
“你……”他太过迅速地领悟了对方话语中暗示的一切,反而不知如何追问。
睿智之神加深那可恶的平静微笑:“赫尔墨斯,若是那样,对你而言又究竟是遗憾还是幸运呢?”
“还有谁参与?”
普罗米修斯话语中显露的事件轮廓过于庞大,绝非能够独自筹划实施之物。
“我曾经请赫卡忒出力,给她遗留了几条谜题外表的线索,但在祂露面前,黑月女神也不会知晓那是谁。”普罗米修斯神态中满是温和的嘲弄,“不要以这种眼神看着我。并非我、也不可能是我一手促就。我只是恰好知道,并自愿成为点火的柴薪。至于我为何心甘情愿……”
他停顿良久,表情更为缓和,轻轻地说道:“我确知那会是对凡人、对众神而言都更好的世界。”
赫尔墨斯以难以言喻的神色盯了普罗米修斯片刻,颇为冷淡地说道:“如果你期望的是偏袒凡人的世界,那么你大概要失望了。祂虽然与所有神明不同,但也绝非人类的伙伴。”
普罗米修斯莞尔:“正因此,才能做出对各方都最好的决定,不是么?”
黑发绿眸的欺骗之神转而展露隐含挑衅意味的恶劣笑容,以描绘自豪珍宝的口吻宣告:“祂最厌恶受人摆布、不会甘心走业已安排好的道路,一切未必会如你所知。”
对此,普罗米修斯不试图争辩,只仰头在凛冽的山风中迎接朝阳,面带平静的微笑。
※
众神回归奥林波斯,不再需要凡间的居所,散布各处的圣邦有的就此荒废,更多的则成为兴盛的城邦。神宫改为神庙,城市则由原本统御土地的神明青睐的凡人掌管。
神祇离去,自奠基时笼罩圣邦的神圣辉光也随之消逝,但直至辉光完全湮灭,往往要数日之久。
于是每到黎明黄昏日月车交替的时分,天色逐渐昏暗,星辰尚未展露全貌,举目四顾,便会看见蒙上昏暗薄纱的广袤深色大地之上,直立着一根根颜色各异的光柱。淡而细碎的光点旋转着向着苍穹高处升腾,与城中燃烧香料与油膏期冀通达云霄的虔诚烟雾交织,最后消散于浩瀚星海。无法挽留,不可逆转,仿佛一个时代的结束,壮丽,令人心潮澎湃,却又无端激起感伤。
急着回家的牧羊人也不由停下脚步,无言注视送别神明远去的轨迹。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吹口哨让牧羊犬再度奔跑起来,驱赶掉队的绵羊归队,重新跨越山地间的草场。
咩叫、犬吠和呵斥盖过了路边断断续续的笛声。
有人坐在道边的石头上吹芦荻做成的排笛,旋律还算动听,但因为做笛子的手艺不够好,音色不准,时不时地发出漏风的怪响。一声无奈的叹息。芦笛被随手搁在石头上。
另一只手将这排笛拿起来摆弄。
“需要帮助么?”陡然出现的第二个过路人问,声音含笑,翠绿的眼睛在沉沉的暮色中映出一丝跳动的夕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