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夏蝉便要起身离开,手却被潘爱子拉住,耳畔随即响起不带任何温度的语声:
“夏蝉……”
尾音拉长,透着令人心恐的压抑。
咬了咬唇,始终低垂着头,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自夏蝉的口中溢出:
“姑娘,太医说你身子太过虚弱,小产之后不曾好好休息,伤了元气,往后怕是,怕是难以再有子嗣了。”
“除了没有子嗣,还有别的吗?”
低眉垂眸,长长的羽睫遮住了潘爱子眸底真正的情绪,声音轻却肯定道,心中则是一片苦涩。
“姑娘……”
即便初识是被逼无奈才会和潘爱子成了主仆,然相处久了,难免有了真感情,思及潘爱子的不幸,夏蝉不由鼻子一酸,语未尽,泪水已然滑落眼眶。
“后宫之中不需要要眼泪,我教你的,都忘了吗?”
娇颜一沉,潘爱子语声冰冷道,惊得夏蝉慌忙用手背擦拭干脸上的泪水。
静默片刻,在潘爱子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夏蝉嗫嚅了下唇,终究和盘托出:
“姑娘,太医说了,因着你年幼时受过重伤,小产之后又不能好好调理,眼下你的心疾越发厉害了,怕是……”
极力稳住心跳,颇有些不耐的蹙起姣好的双眉,潘爱子语声平稳的追问道:
“怕是什么?”
“怕是熬不过明年冬日。”
闻言,潘爱子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眼前几乎黑了一下,她的拳头下意识地攥得死紧,贝齿紧咬下唇,许是太过用力,殷红的鲜血破皮而出,在烛光照耀下,透着令人难以忽视的悲凉。
明年冬日,好短暂啊!短暂的让她措手不及。死并不可怕,毕竟今生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但是她不能让太后过得逍遥,绝对不行。
稳了稳了心神,潘爱子冷漠的扫视了眼已然跪倒在地、低垂着头的夏蝉,平淡道:
“夏蝉,我心疾之事不可对外人宣扬,否则……”
话未尽,威胁之意显而易见,夏蝉忙忙点头如捣蒜的应承。
“天色也晚了,你回去歇着吧。”
回想她重生以来,除了前世记忆不曾恢复的那段快乐时光,便一直活在算计和被算计之中。
为了复仇,她千方百计送走了季林,将薛谨之的爱拒绝在心房外,刻意忽视薛靖的示好。她的所作所为,完完全全到达了自己所不齿的地步。
或许老天就是见不惯她的不懂珍惜,所以才给她限制生命的期限。
该死的女人,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隐瞒病情,难道她真的不怕死吗?
不行,他绝对不能让她的病情加重,万一她死了,那他的大计怎么办?
“如果你不想自己的病情被皇上还有后宫其他人知道,就要乖乖听我的话。”
因着太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拓跋君豪的突然出声,惊得潘爱子的心猛地一惊,呼吸不由变得急促起来。
苍白的小脸几尽透明,好似易碎的瓷器,只要稍微呵护不周,就会碎裂,眸光流转之际,潘爱子笑的甚是云淡风轻道:
“你凭什么命令我?”
直起挺拔宽广的身子,双臂抱胸,唇角微扬,拓跋君豪似笑非笑、答非所问道:
“如果你想含恨离世,大可不听我的。”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呵呵,夫人,你素来喜欢与人打哑谜,今次我也与你打一回,切记,一定要将身子养好,否则……”
不曾理会潘爱子咄咄逼人的质问,拓跋君豪往后退了一步,不紧不慢的说罢,便转身朝楼梯口行去。
因着夜深人静,潘爱子也不便大声呼喝,免得引起外人猜测,只得将一腔不甘与愤怒化作重重一拳,击打在床栏上。
室外,突然风起,雨水击打在草木上,发出闷闷的嗒嗒的声,透着几许秋意的悲凉。
胸中有事,潘爱子坐在床上听了一夜的雨声,次日,夏蝉上楼服侍时,瞧见的就是其憔悴不堪的模样。
慌忙将手中的银盆搁于梳妆台旁的雕花的盆架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未语泪先流的夏蝉带着几许鼻音,喊道:
“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太医说你需要好好调理身子,为何你要这般折磨自己?你这是在报复谁,报复谁啊?”
过于逾越的质问,仿若一击响雷,令自怨自艾的潘爱子瞬间醒转过来。
是啊!她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无论拓跋君豪的要让她养好身体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她都要养好身子。要用有限的生命,完成复仇之计。
“夏蝉,我饿了。”
没头没尾的言语很是平稳的自潘爱子略显苍白的唇中飘出,倒是令夏蝉怔愣了一下。
待得确定自己不曾听错,夏蝉方急急擦干脸上泪水,心下念叨着知道饿了、就没事之类的言语,面上难掩欣喜之色,朝楼梯口去,吩咐完小宫女准备早膳之后,自己转身服侍潘爱子梳洗更衣。
一顿早膳是在很安静的气氛中度过的。
很多事情,一旦想通,并且认定了,心就会宽松,潘爱子便是如此。
用罢早膳,吩咐夏蝉在外守着,若无要紧事,不要打扰其休息后,潘爱子便上楼,躺在床上,不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休整一日,面色虽依旧苍白,但比之先前气色却好了许多,闲着无事,枯坐窗前,伸手接着雨水,冰凉的触感多少祛除了心头的闷意,望着清澈的水自指缝间流走,潘爱子清澈的眸不由弥漫上了一尘如烟似雾的伤感。
她的生命也像手中的水般,一点一滴正在流逝,但她不能急,只能强迫让自己耐着性子养好身体。
根据昨夜银粉自宫外传来的消息,此次薛谨之回宫之后,后宫局势必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眼下她迫切要做的事情就是如何做到明哲保身,比之他人快一步认清往后要和谁结盟?
“姑娘,小心着凉,还是回床上歇着吧。”
伴随着夏蝉熟悉轻柔的语声,潘爱子只觉得身子一暖,身上多了件深红色的披风,布料的触感就好似上乘的皮毛,若无似无的滑过肌肤,让人心底顿时升起懒意。
“整日在床上歇着,身子会变得越发疲倦的。外头雨也不大,倒不如出去走走吧!”
说着,潘爱子站起身子,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缓步朝楼梯口行去,夏蝉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