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容写了一个错别字。
她划掉。
赵秀道:“别写这个,没意思。”
他拿走她的毛笔,指尖划过她手背,微凉。
他在纸上写下一个英语单词:heart。
心。
他非要明容教他‘梦里’的四国语言。明容说,你学了没用。他不听,一意孤行,软磨硬泡,直到明容松口。
明容心想,他学了未必无用。
毕竟,这时代,已有远洋大船从海上而来。大航海时代不是早已经开始,就是在即将来临的路上。
明容抢回笔,写:sos。
赵秀:“何意?”
明容:“救我。”
赵秀挑眉。
明容指着英语缩写,又指自己,“这是暗号,只有你和我看得懂。”
赵秀笑。他轻点少女的眉心,心情愉悦,“……今天不笨啊。”
“你才笨。”明容拍开他的手。她盯着sos,沉默片刻,轻声问,“我哪天落难了,遭殃了,写信求救,你来不来救我?”
赵秀道:“我救不了你。”
他答的那么快,假装考虑一下都懒得。
明容气结,“你不救我!”
果然,果然!
黑良心的狗太子——整天就要她怜悯他,要她陪他死,她出事,他竟然撒手不管。
明容又愤怒,又委屈,把桌子搬的远远的。
少年凝视着她,无声无息,面无表情。
他不曾束发,青丝披落肩背,丝丝缕缕缠绕。他的肌肤苍白如霜雪,没有颜色,没有温度。
半晌,他开口:“你落难,我已经死了,怎么救你?”
明容说:“骗鬼!”
“我活着,你不会有事。”赵秀平静的道,“我死了,若非病故,那便是犯下弥天大罪。以防你被我牵连,受苦受累,我先杀你。”
“……杀你个头!”
“不杀你,你想上刑场?”
“你不能别犯下弥天大罪啊!”明容怒火难消,“还有,我为何会被你牵连?诛九族,我也不在你的族内。”
赵秀轻哼。
“哼!”明容哼了回去,觉得不解气,故意说,“你不救我,还想杀我,岂有此理。我还不如趁早与你割袍断义,也好保全家宅平安。”
赵秀的脸色瞬间阴沉。
明容知道,他生气了。
她想,活该,不能她一个人气的半死,而他云淡风轻,泰然自若。
赵秀抬手,用力扯下几根头发。
他自己的头发。
明容一脸无语加迷惑。
少年苍白而修长的手向她伸来,她下意识躲避,护住满头秀发,疾声道:“不准扯我的头发!”
赵秀不听。
他拿起小剪子,硬是剪下她的一缕黑发,同他自己的缠绕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不够,又打了一个。
他把缠丝结藏在枕头下。
明容发髻歪斜,玉簪掉在地上。她对着赵秀的背影做鬼脸,“幼稚。”
赵秀回来,替她梳头,挽发。
他的手比冬书凉,手指也没有冬书柔软。
少年整个人都透着凉意,如寒冰,似飘雪。明容真怕他在太阳底下融化。
赵小秀冷淡冷酷,心狠心黑,可他会梳许多种类的发髻,她喜欢什么,他总能很快学会。他对她还是上心的。
明容心软,闷着的气渐渐消散。
赵秀坐在她身旁,头轻轻靠着她的肩膀,他的黑发散落她胸前。
明容掬起来把玩。少年的长发轻软,捧在掌心,总会从手指间散落,如同流逝的水。她重复这个小游戏,乐此不疲。
她说:“以后,你也不准扯自己的头发。你下手没轻重,伤着头皮,头发再也长不出来,到时候,赵小秀,我看你哭。”
赵秀闭着眼道:“你割袍断义,明小容,我让你哭。”
明容凉凉道:“你犯下弥天大罪,死掉啦,可管不到我头上。”
赵秀说:“死了就从地底下爬出来,生死都不放过你。”
明容重重地哼一声。
过一会儿,赵秀又提笔,重新写下:heart。落笔,停顿刹那,他画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爱心。
这是明容喜欢的图案。
逢年过节,她待在家里闷得慌,给长乐写信,给他写信,习惯在落款处画爱心。
赵秀轻轻道:“心脏。”
明容摇头,“是心脏的形状。”她在他画的爱心后面,又画一个。
她眯起眼笑。
赵秀说:“你去玩。”
明容唇角的笑意压下去。他每次赶她走,都是这一句话,去玩去玩去玩,她又不是小孩子!
她收起课本,不咸不淡的,“你忙啊?”
“不忙。”赵秀答道,“我叫玉英送东西来,你最好别看,省的与我置气。”
新晋的叛逆少女立刻表示:“我偏要看。”
赵秀:“随你。”
他不反对。
玉英当真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有什么,看不清,东西被锦缎盖住。他见明容还在,微微一怔,“明姑娘……”
赵秀道:“无妨。”
玉英颔首,揭开盖着的红布。
托盘上是一颗心脏,清洗的干净,不带血,也没什么气味。
明容好奇的猜测,这是哪种动物的心脏?牛心,猪心,羊心?……渐渐的,她的眼神变了,脸色发白。
都不是。
不像牛羊猪,更不可能是鸡鸭狗。
这大小,这形状,该不会——
赵秀拿起锋利的匕首,刀柄嵌着绯红的宝石,血光闪烁。
他比了比心脏,从中间划开,动作不快,但流畅,优美似行云流水。他切心脏,比切梨分桃更随意,浑然不觉有何不妥。
他看着切开的心脏,又看纸上的心形图案,低笑了声,问明容:“像么?”
明容瞪他。
“不像。”赵秀懒洋洋的道,“你画的哪是心脏?倒像只桃子。”
明容突然失声,好半天才开口:“这、这心是……是谁的?!”
“一名细作。”少年轻描淡写,“拷问完,价值耗尽,没什么用处便杀了。尸体留着,我想看看心脏的形状,是否真如你笔下所画。”
明容毛骨悚然,“你……你挖心!”
赵秀冷静,“不挖心,如何确认真假?”
“这种事情,这种——”明容头皮发麻,捂住嘴,“你拿开,拿开拿开拿开!不,不对,你放回去,你给人家放回去!”
赵秀眉目不动,吩咐:“和尸体一起烧了。”
玉英领命,退下。
他走后,秋月打来一盆清水,赵秀净手。
等秋月端着水盆离开,赵秀回头,见少女还在那儿紧闭眼睛,捂着嘴巴……好可怜的小神女啊。
她害怕死物,比如尸体,头颅,心脏。
她为何就是不明白?
死物比活物可爱,死人比活人诚实。可怕的永远是能呼吸,会思考的人,而非僵冷的躯壳。
但明小容还是可爱的,她是他唯一心爱的温暖的存在。
赵秀微笑,冰凉潮湿的手伸过去,遮住少女的双眼。
明容惊呼一声,跳了起来,盯着他滴水的手,就像紧盯一条冷血的蛇。
多漂亮的手。
骨节修长如竹,指尖苍白,肌肤亦是一尘不染的雪色。
这双高贵且秀美的手,方才若无其事地切开了一颗人类的心脏。
总是如此。
总在她忘记他病的有多重,脑子有多疯,总在她渐渐的把他当成正常人的时候,做出恐怖的异端行为。
而她,而她……
不久前,不,就在刚刚,还妄图从他的眼神中找寻喜爱之情。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赵秀看着她。
如果目光有颜色,赵秀一定是沉默的黑色。他的目光永远安静,却让人感受到无处遁逃的被动。
他在她的眼里捕捉恐惧。
明小容怕他。
恐惧带来嫌恶与厌弃,她又嫌弃他了么?
赵秀再次伸出手。
她越嫌弃,他越要触碰她。
为什么不呢?
他迷恋她的一切,她的勇敢与软弱,无私与自私,善良与无知,他都深爱。因此她也一样。他的好,他的坏,他美丽的皮囊,冷酷的心脏与丑陋的欲念,都是她的。
他要她接受。
她躲避。
她又躲他。
“容容——”
明容低头,抱起课本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