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花期

阿朝有一条断臂,阿暮有一条瘸腿,他们行动都灵活自如。

阿朝见到明容,猝不及防,结结巴巴:“女、女娃娃!”

阿暮敲他的脑袋,骂道:“呆瓜!这是咱们的大小姐。”

阿朝讪笑。

明容问:“你们的庙有名字吗,叫什么?”

阿朝和阿暮同时开口。一个说:“叫自讨苦吃庙。”另一个说:“没有名字。”

回答完,两人面面相觑。接着,阿暮又打阿朝的头,骂他笨蛋,呆瓜。

明容好奇:“谁起的名字?真古怪。”

两人皆缄默。

不久,明容终于见到大哥。

这些年,原主的记忆逐渐苏醒,她记得明沣。

在她的脑海中,明沣还是少年模样,长发束起。他不喜锦缎绣袍,总是穿一身粗布蓝衣,背一把很长的剑。

他变了。

他的头发剃光了,长剑不见踪影。

明容到的时候,他身穿灰色的僧袍,正在扫地。

他,好白啊。

不同于赵秀久不见光的病态苍白,也不同于皇帝的冷白,明沣眉清目秀,皮肤白得像奶油,斯斯文文的。

明容奔向他,喊道:“大哥!”

明沣回头,微微一怔,“容容?”他望着母亲,眉心渐渐拧起,“慈义山多蚊虫,娘,您和容容别来。”

“我也不想带她。”苓娘无奈,“是你妹妹坚持陪我,她想见你。”

明沣沉默。

半晌,他抬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低低道:“……长高了。”

“是吧!”明容得意的笑,“我就说我长高了,大家为什么都看不见呢?大哥,只有你——”

语声戛然而止。

明容低头。

大哥当然觉得她长高。

他上次见到她,她才几岁?她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明沣替她们倒茶。

他和母亲交谈,明容就坐在旁边自娱自乐。山中没什么有趣的东西,阿朝拿自己刻的小木剑,送给明容玩。

苓娘闲话家常几句,突然道:“昭阳长公主很快回来,月底就到。”

明沣手一顿。

他把茶杯放下,没说什么。

苓娘又道:“旧年,长公主攻下西戎的军事要地,西戎军数次反攻,皆被长公主击败,直到年底议和。长公主此时回京,想必西北战局已定,不会再有太大的变数。”

“玉太师撺掇陛下呢。”明容插嘴。她清了清喉咙,学玉太师的大嗓门,小手豪迈地一挥,“西戎大势已去,即使不出兵,不穷追猛打,他们自个儿也会衰弱。北魏强势,为今之计,以攻打北魏为上!”

苓娘瞪她,“就你知道的多。”

明容不甘示弱,“七哥跟我说的。他还说,西戎和北魏有仇,这要把西戎打太狠,西戎选择与昔日仇敌结盟,甚至甘于依附北魏,那可不好办……都是说词罢了。”她叹了口气,有模有样的分析,“其实啊,咱们国库不富裕,只能支持一方战事,燕北开战,西北就得止戈,玉家争军费呢。”

阿朝惊奇,“大小姐竟懂得如此之多!”

明容捧着脸笑。

这不是她自己想的,是太子说的。

赵小秀真乃绝世大奇葩。

他挤兑玉家,挤兑昭阳长公主,也挤兑他的母族叶家,对他父皇更是嗤之以鼻。他看谁都不顺眼,连猫狗都厌恶,只肯放她上他的贼船。

赵小秀说尽天下人的坏话,他觉得世间都是用心险恶之辈,只有他们是一对风雨同舟的苦命人。

她才不苦命。

她也有自己的小算计。

国库不富裕,她提供不了军费,但是她有粮草。哪天七哥若需要,她就给七哥。

不告诉赵小秀。

那讨厌鬼不觉得她漂亮,也不觉得她苗条,高挑。

她抬了抬下巴,说:“我长大了,思想成熟,当然懂得多!”

苓娘失笑,捏捏她的脸。

阿朝和阿暮吃吃的笑。

明沣不笑。他低着头,神情很淡。

明容想,大哥一向沉默少言,做的多,说的少,性子保守,情绪极少外露。

他会难过么?

他和长公主,还有雍西王府那位战死的世子,他们曾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他在庙里住着,斋饭吃着,佛经念着,午夜梦回,还会想念烽火峥嵘的岁月吗?

她不忍心问。

苓娘轻叹,道:“沣儿,你在山上,转眼五六年过去……不如,随我回——”

“我在这里很好。”明沣淡淡道,“娘,您和爹,还有容容,实在不必为我担心。修佛修心,我在山上度过的每一天都受益良多,这是我自己想要的人生。”

苓娘不再多言。

临走前,明容说:“大哥,阿朝,阿暮,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们。”

明沣摇摇头,给她一个玉佩,说:“平安扣,带在身上。”

明容甚感奇怪。

她有一只翡翠平安扣,它不长这样。大哥送她的,明明就是玉佩啊——圆形白玉,雕刻的图案十分奇特,竟是刀剑相击的纹路。

看着就不太平安的样子。

她犹豫一下,便佩戴在腰间,抬头,“谢谢大哥。”

下山后,明容坐在马车里,依偎着母亲。

马车颠簸,摇摇晃晃,她昏昏欲睡,勉强撑开眼皮。她问:“娘,你方才为何提起长公主?”

大哥住在慈义山,与世隔绝。

也许他并不想知道世俗的纷争,也不想听见故人的消息。

苓娘握住女儿的手,沉默。许久,一声叹息。

“你大哥啊——”她停顿,似乎不知从何说起,“我一直怀疑,沣儿心悦长公主,苦于求而不得。”

明容惊讶,睁大眼睛。

“求而不得……瞧我说的,沣儿怎会去追求?”苓娘苦笑,“长公主和崔家那孩子两情相悦,以沣儿的性子,若当真对长公主有意,也只会埋在心底。”

明容困惑。

她回忆大哥的言行,喃喃道:“何以见得大哥喜欢长公主?”

苓娘轻叹:“傻孩子。我见过沣儿看着长公主的眼神——喜欢一个人,嘴巴会说谎,行动亦能欺瞒,眼睛却骗不了人。”

明容怔忡,过一会儿,轻声道:“大哥……他好惨。”

明沣苦苦暗恋的女孩子,与他的好朋友两心相许。

崔骏战死,雍西王一家迁怒明沣,逼得他不得不遁入佛门。

长公主下嫁心上人的灵位,毅然代夫出征。她对明沣,不怨不恨已是难得,怎可能还有别的念想?

明容皱紧眉。

这些年,大哥心里该有多难受。

“知子莫若母,无人知晓沣儿的心意,我明白。”苓娘垂眸,注视女儿,“容容不能说出去。”

明容点头,“可是大哥……”

“人各有志,强求无用。”苓娘道,“随缘罢。”

次日,明容带课本去东宫,做功课却心不在焉。她的目光时不时地飘远,飘向窗下的黑衣少年。

吉祥公公早上送来皇帝批过的奏折,赵秀正在翻看。

他看完一本,冷笑。

皇帝的批复哪儿又让他不满意,他的眉间浮现冷冷的讥诮。少年的眼神也是冰冷而尖锐的。像冰锥,像利刃。

这样的人,怎么才能从眼神中看出喜欢与否?

“明小容。”

冰冷的眼神飞射而来,刀子似的。

明容心神一凛。

不是喜欢,一定肯定绝对不会是喜欢。

赵小秀又在挑剔她。

果然,他不耐烦的问:“你还没写完?”

明容说:“慢工出细活,我慢慢写。”

赵秀的视线下移,落在她的腰间。

明容脸一红,有那么一丁点打死也不承认的期待。

她想,他注意到她瘦了吗?她的腰变细了,她百分之一百确定,冬书都说她清减了。

冬书替她穿衣,最有发言权。

赵秀:“玉佩哪儿来的?”

明容垂眸,“我大哥送我的。”

赵秀盯一会儿,嘴角一勾。

明容又开始悄悄的,偷偷摸摸的期待。

赵秀终于开口。

他说:“哼。”

……没听错。

一个字,不,就一个鼻音,哼。

明容恼怒,因为赵秀无端哼她,更因为她居然自作多情的期待了两秒钟。

她怒道:“哼什么哼!”

赵秀淡然道:“过几天,自有人拿走你的玉佩。”

明容一愣,“你想抢我的玉佩?”

赵秀瞥她一眼,冷冷道:“我要来何用?”他翻开一本折子,不理她。片刻,他合上奏折,说道:“明小容,过来。”

明容气闷,“不想动。”

赵秀便向她走来。

他挨到她身边,衣袖与衣袖擦碰,水粉色的轻缎与墨黑的锦衣亲密相偎。

明容端起小矮桌,离他远些。他又挨近,支着头看她做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