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一边沉默不语的乌古孙仲端撇了撇嘴,此人正是金国承安二年的策论进士。这乌古孙仲端一边装做对秦国君臣之是的谈话并不在意,一边却竖着耳朵听。赵诚与他的宰相们对此并不介意,因为他们所议的并无秘密。
“若是某位应试者对农桑之学很有造诣,可是策论考的却是关于如何整顿吏治。这又当如何?”赵诚道。“科考不过系一日之长短,无学者亦可弋获。真有学问者反而见遗。晋卿,你说呢?”
耶律楚材低头沉思,他的先辈王安石、司马光们也曾沉思过同样地问题。
“唐人取进士,虽受当时人看重,然所取者不多,而其用亦不重。进士科初唐仅试策,后来增加帖经、杂文等内容。自盛唐起,杂文文体固定为诗赋,并主要以此取士,策与帖经仅‘礼试’而已,应举之人作诗赋的流弊也很多,如务求辞藻华丽而新奇,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而且无补于政事,所以屡为人所诟病。今官吏登庸之法,科举却成了拔取人才惟一之途了。”王敬诚道,“大约科举之弊端,一为所学非所用,二为考场一日定胜负,三曰自古科举取士,一朝得中平步青云,武进士不如文进士,宋人言纵是收复燕云之功也不及高中状元之喜,重文而轻武遂酿成宋国文弱之病。前车之鉴,不可遗忘,我朝若开科举,需有一个改善之法。”
“禁军南衙统领张士达之先祖张元,本是中原许州人氏,正是因科举不第失意,才奔至前朝夏国,进而为李元昊时的朝中重臣。昔年元昊攻宋境鄜延(今陕西延安、富县一带),张元曾在某寺中题曰: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张元大驾至此。可见其猖狂快意之心!”右丞相高智耀道,“后宋皇闻之,便诏进士与殿试者皆不黜落,遂成定制。现陕西、河东等新拓之地不比我河西,彼处读书人则有很多,平阳府据说处处都有筑楼藏书的耕读之家。故将来我朝若是不开科举之门,士人苦无晋身之路,必心生邪意,恐酿大祸啊。”
“呵呵,显达多虑了,孤并非不赞成科举,因为除了科举之道,孤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举材之法。”赵诚摆摆手道,“孤只是让诸卿明白,科举虽好。但亦有其劣端,中书省需拟定一个全局之策,扬其善处,避其恶处,不可为开科举而科举。”
“请国主示下!”三位正副宰相道。
“一曰,科举并非取的是德行,熟读诸子百家,又能作赋百篇。也只表明某人识文断字罢了,科举所举之人,亦非就是有用之人,纸上得来终觉浅,需历练才可知其有用、大用或无用;
二曰,士人学业概有专攻,朝廷开科取士应因人而异,农学、工学、天文、算术、律法、医学皆可为一科。孤不求天下有才之人皆可如晋卿般样样擅长,只求专一。此专为应付学无所用之弊也;
三曰,宋苏学士曾言,经义、策论似较诗赋为有用,然以实际论则诗赋与策论经义皆无用。得人与否,全在于君相有无识人之明。故,孤更看重得人之后的审察、衡鉴,科举不过是抡才一法。任用之后还需考课随行。
四曰,科举比较而言,需学校配合,故王安石有三舍法,太学分三舍。学校不发达,则朝廷无人可选,科举亦不过是从庸才中选状元。学校者,宋人有京师太学。地方州、县之学,亦有民间书院、私塾。孤使宋国临安,沿途曾特意考察宋之学校,官家办学,所费甚巨,然地方有学无书者众,有校却无官田供养者亦众,州县之学校不过是聚食之所。资质佳者不屑入学。欲入而学者却不得门而入。至于太学,昔日曾有‘有发头陀寺。无官御史台’之誉,概言太学生清苦鲠亮,敢言朝臣所不敢言之事,太学生亦敢伏阙言杀误国奸臣。然孤在临安所见,太学生虽仍有敢狂言指摘朝政者,然太学生们流连青楼,殴厨争伎,竞为靡丽,每一会饮,黄白错落,非头陀寺中的清苦僧人可比1!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也,孤使宋国,并非只为游山玩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人之鉴,亦可以为师!若是为科举而科举,则不如使人举荐。”
王敬诚等人面色肃然,对赵诚更加心悦诚服了,因为赵诚很显然是深思熟虑过地,考虑得远比他们考虑得要长远。赵诚这一番长篇大论,也隐含着对他们三人的批评。
“臣等考虑不周,望国主恕罪!”王敬诚等人齐道。
那耶律楚材更是有些惶恐不安,面有赤色,他没有想到赵诚比他想象地更有谋略,自己有些好心办好事的意味,又考虑不周。但反过来说,他得遇赵诚也是他的大幸,至少赵诚会择善而行,有自己地评判,并不会人云亦云,在这种情况下臣子们也不敢搪塞了事。
赵诚内心之中有些得意,他的见识超越了自己所有的臣子。
“国主似乎对书院极赞成?”耶律楚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