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意仍浓,但却也给了他们一个便利,因为他们可以直接从封冻的黄河上踏过,不必如夏天时那般等待渡船,更不必担心洪流船翻的风险,另外在冬天他们还能省了渡船税。他们将自己采购的货物直接贩往陕西、河西、陇右,再转卖给当地商贾、机户,或者在陕西、中兴府加工再转卖给西域来的商人,获利丰厚。
官道边,数面青旗迎风飘动,上面写着斗大的“酒”字。
这是大秦国河东行省河中府虞乡县城外一处驿站,本不出奇,只是近年来商旅渐多,歇脚的官员、小吏、军士、商人和苦力在此停留得多了,无论是属于秦国版图的三晋大地,还是河北诸豪强,要过河去陕西以至京师中兴府,都需从此地经过,所以此处便如雨后春笋般陆续傍着驿站建了许多酒肆、食店和客栈,用本地居民的可以察觉的速度渐成一个小镇的规模。人们称此处地方名曰:中条驿。
但这个驿站的出名,并非是因为它地处紧要,也并非是因为它的快速繁华。通过中条驿,离开官道向南折出一条平整的小道,直通中条王官谷五老山下,那里有一座中条书院,无贤不成书院,何况中条书院中的名士不下十位。自从刘黑马被秦军讨平,三晋大地成为坦途,无数的年轻人慕名而来求学,中条书院的名声与威望直追京师的贺兰书院。
因为正月里还未开学,中条书院的山长麻革麻信之,约了几个教授出了书院,既是为了去中条驿迎接一个客人,又顺便踏雪寻梅。这些人当中有平阳人陈庾陈子京、房皞房希白、河中府人李献卿李钦止,连同本地人麻革自己,都是河汾名士。
这些人本来过的是隐居的生活,自从金国皇帝南渡以来,人人都知道金国灭亡指日可待,朝廷奸臣当道,国事沦丧,只得寄情于山水,日日以作诗唱和为业。那陈子京曾经见兵乱日甚一日,与其兄长陈赓说:“吾闻财多害身。今丧乱若此,而吾禀有余粟,藏有余布,与其为他人守,孰若分诸邻里乡党乎?”兄大喜,立散之,隐入山中不问世事。
麻革的先人在中条王官谷中有别业,他被秦王赵诚半强迫半请求地带到中兴府,心中悲苦,一直要求回乡。赵诚见他言辞恳切,又因他保证不会去汴梁,就许他回乡办学教授子弟,并赠金五十两。
陈子京等人便聚在了一起,开坛讲学,教授子弟,也算是弘扬文字,不致一身所学荒废,暇时与一班志同道合者相互唱和,总比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要好得多。中条书院已经成了贺兰书院最强大的一个竞争对手。
众人边走边聊,路并不遥远,江山如画,只是江山已经成了别人的江山。他们刚觉得有点累,中条驿便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哎,这条官道如今也不清静了!”有人忽然感叹道,“举世之间,就不能多些清静之地?”
说话者是陈庾陈子京,他身材清瘦,站在雪地里,似乎要被寒风吹走。唯有脸上的表情却是坚毅然决然,像是下了决心才融入中条驿东来西去的贩夫走卒之中,多沾了些庸俗之气。
众人知道他是意有所指,他们越是看到大秦国治下太平无事百业俱兴,越是觉得很不是滋味。身着白袍的房皞房希白微微一笑:“我等本是俗人,何惧俗气?”
“俗人李献卿来也!”那一边,李献卿高呼着抢先而出,直奔中条驿一家酒肆跑去。众人笑骂他太癫狂,浑似少年人般轻狂,纷纷追他而去。麻革跑得太急,冷不防滑倒在地,只能看到另三人的背影。
李氏酒轩是中条驿最雅致的酒家,也是麻革等人常去的,店内两面粉白的墙上也都挂着他们的诗篇,被酒店当成酒轩的招牌。麻革等人今日来不光是踏雪寻梅饮酒作乐,而是来此地迎接一位新教授,只是为了显示隆重之意。
那店家见几位本地最有名的夫子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带着笑脸张罗着,众人的目光却在店堂中搜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