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酒盏的手颤了一下,他挺直背脊四看,见那只白发妖怪只有半截身体的虚影浮在空中叫他,他一时说不上失望还是高兴,又靠回树上,点点头算是听见。
这边茨木只看得见他挚友胸口往下一溜腱子肉,又叫了几声,听到酒吞问他离家有多远,茨木一僵,有些难以置信。那声音令他产生见到挚友的实感,像把锤子一样在他胸口乱敲,他的喉头凝住,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想说,吾友,吾要回去了。
他却说:“吾友,吾想见你,不只像这样的见。”
酒吞的声音说不出的温和:“那便回来见我。”
血滴蒸干,镜中没有了影像,茨木的心还在狂跳,坐在登上呆若木鸡。他猛然反应过来,要再往上滴血,那边的人道:“这要隔一个时辰才能继续用。”
大妖抬眼,轻飘飘地向他扫过去,却突然一怔,仔细往那个人脸上看看,又看看他手中的刀,迟疑地问道:“这刀是你的?”
那人一听,归刀入鞘,语气中透着不满。
“这当然是我的刀,我生前是一名武士,这是我生前的刀,也是我的刀。”
大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武士也脸色阴郁地看着他,一手防备地按在刀柄。却见那只大妖迅速地转过身子,说道:“你离我远一点,我不能见你,我答应了吾友不见你。”
“莫名其妙!”武士觉得受了轻视,怒道:“我都没见过你,更没见过你那狗屁挚友,哪里来的这种荒唐言论!”
“什么叫狗屁挚友?”茨木背对着他愤怒地拍起桌子,“吾友君临妖族巅峰,是万鬼之王,阴界之主,你既然堕成了妖怪,就要做好臣服于他的准备!”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回复让武士更加恼火,两人又在嘴上过了几招,茨木次次拐到莫名其妙的地方,这架算是吵不成了,武士抽出刀扬言约架。
大妖依然只留个背影给他,“这话正合我意,吾这一路憋屈,也该找个机会舒展舒展筋骨。”
武士攥紧刀柄,“既是如此,你放尊重一点,转身应战吧!”
大妖已控制不住化出鬼手,利甲陷进桌里刻出几条划痕,已然十分亢奋,但依然不转过身来,“吾不能见你,你把那个空心的灯笼顶在头上遮住脸,吾与你一战!”
“那你怎么不在头上套个灯笼?”武士气得不行,手骨咯咯作响,鼻子朝外喷气,额上青筋鼓动。
“我不见你,又不是你不见我,当然是你在头上套个灯笼。”大妖煞有其事道。
四周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和妖怪,听了他的话多数忍俊不禁,又都怀着寻乐子的心思盯着武士。武士脸上涨得通红,四下看看,那只大妖还在桌上磨着爪子,却决意不转过身来,这时真有人递给他一个能套进头里的灯笼,他一巴掌将送灯笼的抡倒,通一声坐回凳子上,朝周围喊道:“老子不打了!都滚!”
他们发出一阵欢笑,各自散去。
茨木又在铜镜上滴了血,这次酒吞应该坐在桌边批阅公文,镜里只显出他的额头和身前的几张黄纸。他一边斜着眼看血滴是否干涸,一边快马加鞭地跟挚友对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只是想听听酒吞的声音,他的挚友松垮地靠在椅上,字里行间听起来漂浮着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总能锤到茨木心上。
茨木道:“吾友,吾正在回家的路上,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在想着回去。”
酒吞道:“不能光想着回来,要想着见我。”
茨木笑道:“时间紧迫,来不及夸赞吾友,吾友应该能感受到我的心意。”
酒吞垂眼:“你夸的总是那么几个花样,我做个梦都能梦得八九不离十。”
他突然皱起眉头,警觉道:“你后面的是个什么东西?”
大妖未曾回身,空袖下已经凝起黑气。他用余光瞥去,却又像触了电般将目光收回来,恼道:“你干什么站在吾身后?”
武士嗤道:“这就是你那万鬼之王的挚友?连个眉毛都没有。”
这个当口镜面上那个模样已经模糊,大妖没赶上镜里的最后一面,竟然像丢了玩具的小孩子那样难过,再没理会过那武士。武士讨了个没趣,也不再理会大妖。
茨木心里被浸着蜜糖的小锤敲着,身上由内至外地沐着春风,早早制好东西准备上路。但天不遂他愿,他来时那条路平白无故的不见了。他急得双眼泛红,在大漠中横冲直撞,最后又走回那条鬼街。
他质问那只狐妖道:“是不是你施了什么下三滥的法术?”
狐妖依旧似笑非笑,但语气真诚:“在下的本事,大人一眼就能看到底,这是不是我的缘故大人心知肚明。”
他解释道:“这鬼街是用来人和妖怪交易的,切不能明目张胆,所以建在封闭隐秘的地方,一个月浮现一次,一次只存在一天。大人要想回去,等到一个整月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