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瞻大步迈入府中,王导换了一身宽袍,似刚刚洁过面容,疲色尽去,正坐在苇席中品茶看字。
王羲之歪歪斜斜的坐着,眼光不时瞟向月洞外,那里有一方清潭,白鹅浮静水,红掌拔清波。
见纪瞻踏入月洞中,王导长身而起,急迎几步,略作揖手,笑道:“劳思远久侯,王导愧矣!思远且来尝尝此茶,味有不同,但煮一壶,诸般纷争若云散也。”
纪瞻落座后笑道:“不知乃何茶,竟教王公如此称赞?”捧起案上茶碗一嗅,但觉丝丝清香徐怀不散,嘴角微微一裂。
王导饮了一口茶,眯着眼睛回味其间甘甜,转而又问心不在焉的王羲之:“此茶何名?”
王羲之道:“龙井。”
王导再问:“从何而来?”
王羲之尚未回答,纪瞻便笑道:“应是华亭刘氏所产。”继尔,又指着案上的茶器道:“此套琉璃,也应来自华亭。”
“华亭?华亭刘氏……”
王导将眼睛眯成一道刀线,细细一思,觉得这名号颇是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侧首见王羲之闭着眼睛欲寐未寐,便伸手轻轻一扣矮案,佯怒道:“与尊长同坐于席,怎可如此惫懒。”
王羲之懒懒一笑,按着膝缓缓朝鹅潭行去,边行边道:“叔父之心不在茶,纪翁之意不在言,羲之昏昏乎而昭昭,孰眠孰醒?”
声音轻飘,青衫摇杳,转出月洞不见。
纪瞻捋着银须,由衷赞道:“逸少真乃俊杰也,恰若轻云闭月,犹似游龙翩骄。惜吾无子无女,不然,定将择而妻之。”
王导笑道:“思远过赞也,王导心不在茶,便弃之。”说着,将茶碗缓缓搁在边角,微笑看向纪瞻。
纪瞻迎目王导,把着须尾,笑道:“然也,言不随意,言之何如!王公,今日纪瞻前来,但为土断一事。”
自晋室南渡,王导两番推行土断,皆未有所获。而此次土断,其初意也仅为平抑刁协与刘隗惹出来的危局,但在纪瞻细观推敲之后,却为其间内容所震惊。往昔土断,大多是借荫户、官私田作文章,查荫户释朝民,丈私田充国库。
此番土断却不然,避开荫户与官、私田,由世籍入手,掩人耳目。待将江东士族梳理尽后,再行以黄、白籍,查朝户、量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