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有不服者,果真依虚焰所说,此后后宫绝无别的妃嫔立足之地,时日长远了,外戚则“元”家独大。若新后生育子嗣有艰难,大业地根基大统,都要受到极大的影响。
宴会过后,虚焰那番天府星与紫微星相合致使日月山光失色的言论,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渐渐又传去了京外,以他如今的名气而言,要不了多久,此言举国皆知。
钦天监自有不服者。
虚焰解读天象的结果,与钦天监截然相反,岂不是打钦天监的脸?
文臣中有人撺掇着钦天监的人闹事,不少人上本参虚焰,说妖僧祸国,企图动摇国本。
聂延璋早料到会有人闹腾,倒也没生气,叫来钦天监的人,与虚焰对论。
他么,就放一双耳朵在旁边。
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关于天象之论,钦天监无一人是虚焰的对手,各个哑火。
聂延璋这时候才起身走到司监及几个小官身边,审视他们一遭,挥袖怒道:“南方灾情你们观不出来,又误察天象!圣僧勘误尔等还不服,甚好,甚好!”
司监领监内官员战战兢兢下跪,以求皇帝宽恕。
聂延璋冷脸道:“来人,着锦衣卫羁押,给朕查清楚,究竟是谁给了这几个酒囊饭袋子天大的胆子,敢在立后的事情上危言耸听,差点坏了‘天府紫薇’相合的天缘。”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陈福带人来把人拖出去之后,殿内便安静了。
聂延璋总算松快了许多,这样一来,朝中再也没有敢在立后一事上叫嚣的人了。
虚焰却为钦天监的人求情,上天有好生之德,他身为出家人,亦有慈悲之心。
聂延璋沉思后,道:“既圣僧为他们求情,朕也不好拂了圣僧的面子。待朕大婚之后,即放他们出来。免得他们在朕大婚时候生事。”
虚焰点了点头。
聂延璋留了虚焰用膳,特地陪同虚焰吃的斋饭。
等到虚焰要离宫的时候,他想了许久,还是打算揭开皇室家丑。
“朕有一皇妹,一体两人……”
聂延璋将星怡与月怡的事情说给了虚焰听,言罢伤心地说:“如今月怡不在,只剩星怡。两位公主都是朕的亲妹妹,失了谁,朕也不舍,如有可能,朕还是想找回月怡公主。”
虚焰似无惊色。
常人听到这样的事,哪有不大惊失色的。
聂延璋不禁问道:“圣僧似乎不觉得怪异,可是有解法?”
虚焰道:“回皇上,贫僧少年多在外游历,此状倒不是第一次见了。”
聂延璋刚满怀期待地想问下去,虚焰就说:“无解法,月怡公主自觉到了大限,如同有身之人香消玉殒一般,再无复生可能。”
聂延璋双眼黯然失色。
陈福亦觉得心痛,这等于是彻底宣判了月怡公主的死讯,日后当真再也见不到月怡公主了。
“贫僧告退。”
“陈福,送虚焰大师。”
虚焰出宫,没回住处,而是吩咐宫外车夫:“去昭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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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眼看着两侧越来越安静,元若枝揭开车帘看了一眼。
玉璧说:“姑娘,快到昭光寺了。”
元若枝“嗯”了一声,便谨慎地在车内戴上帷帽,闭目养神。
玉璧很高兴,叽叽喳喳还在说:“幸亏圣僧入京,天府星异象之说破除,姑娘可以安心入宫为后,是该去昭光寺还愿了。”
元若枝未语。
兄长自入京以来,不曾有过半分回家的念头,她本以为兄长大抵是与元家断绝了关系。
可天府星之事,总让她觉得,兄长心中似乎还是惦记着她的。
如今她既然见不到兄长,只好去给母亲的长明灯重新添香油钱,以慰母亲在天之灵罢了。
到了昭光寺,元若枝下了马车进去,特地知会知客师傅:“勿要声张,我只来进香片刻就走。”
门内知客也通政事,因知道元府要出皇后了,办事十分妥帖。
元若枝领着丫鬟去了佛塔中,为母亲重奉一盏长明灯。
人未提灯过去,已经先看到有人也在郎华贞长明灯侧,那人穿着朴素的僧袍,背影清瘦修长。
难道是……
元若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却始终没敢把那一声称呼唤出来,硬生生改了口道:“虚焰大师。”
虚焰手腕一滞,继续点长命灯,从容不迫地转过身,朝着元若枝双手合十:“施主。”
元若枝眼眶微红,笑着还礼:“见过大师。”
她瞥了一眼,兄长在给母亲添灯,兄长果然还是记挂母亲,定然也是……记挂她的。
她手中的灯,反倒多余了。
将长明灯放到旁边去之后,元若枝便邀请虚焰:“既然与大师殊途同归了,可否同行一段?”
虚焰淡笑着点头。
虚焰走在前面,元若枝跟在他身后。
兄妹两人一同下佛塔里的楼梯,虚焰步伐缓慢,似有意等着元若枝,又怕她摔了,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元若枝心中泛着暖。
等出了佛塔,十分克制地提起旧事:“十年前还曾收过衡州府来的家书,这么多年都未曾再收到家书,我还以为,今生今世都再也见不到……”
虚焰笑着回:“有缘自会相见。”
至于前尘旧事,却是绝口不提了。
元若枝也十分自觉地不与虚焰攀关系,只是毕竟兄妹一场,这次天府星的风波,亦是兄长为她所平,到底想要叙一叙情谊。
“虚焰大师如果不忙,不知可否与我一同游一游昭光寺?这里风景优美清净,也是难得的一处佳地。”
“正有此意。”
兄妹二人同行,步伐都很慢。
甬道本来很长,可此刻却显得很短……元若枝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家常问候:“逍云寺苦寒,不知虚焰大师这些年过得安否?”
虚焰道:“施主勿忧,贫僧身安,心安。施主安否?”
元若枝听到兄长过得好,十分放心,抹去眼泪说:“牢您牵挂,我也过得很好,极好。”
虚焰忽低头沉默了一瞬。
兄妹二人行至藏经阁,元若枝想起上次来这边看到了不错的经书,就说:“进去看看?”
虚焰点头,拜访别寺,自然是要阅读寺中经书的。
元若枝此次却无心看书,只道:“我也听闻了虚焰大师平天府星风波的事情。”
虚焰谦虚地说:“不敢居功,全是圣上的意思。”
元若枝笑:“那也要您肯成全。”
虚焰默然。
走着走着,元若枝越发觉得与虚焰亲厚,许是血缘至亲的缘故,她对他没有防备,不禁说起自己的事情,虽说只是繁琐日常之事,虚焰却听得格外认真。
元若枝心中感动,便说:“听闻圣僧精通医术,我倒有一桩事想求您。”
虚焰细细打量着她:“姑娘身体有疾?”
元若枝摇头,笑着道:“我自幼身体就好,不像您……”她及时止住了,避而不提虚焰幼时的事情。
虚焰却宽和地说:“贫僧自幼身体羸弱,是生母与师傅精心将养,才得此天年。”
元若枝语气落寞:“哪个母亲不疼孩子呢,怎会不精心将养。”
两人沉默一阵,虚焰即问:“施主方才说的所求之事,可是与公主有关?”
元若枝一惊,“皇上同您说了?”
虚焰点头,又道:“贫僧会替公主做一场法事超度她。”
元若枝十分难受,这也就是说,月怡没救了。
虚焰在她身后念了经。
元若枝心中安慰,也随着兄长一起,念了声“阿弥陀佛”。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昭光寺到底没有多大,藏经阁也没有很深。
兄妹俩的相处到底有尽头。
临到要走时,元若枝依依不舍。
虚焰微笑送她:“施主一路平安。”
元若枝哭着点头,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声:“我能叫您一声兄长吗?”
虚焰微思索一瞬,点了点头。
元若枝低低地哭着:“兄长,南去多艰险,一路平安。”
虚焰垂首说:“妹妹,我会保重。”
元若枝眼泪簌簌地落,回到家眼睛还是红的。
虚焰去见了昭光寺的住持。
老住持似乎等他许久了,沏茶与他彻夜长谈。
还将虚焰要取的东西准备好了。
住持十分喜欢虚焰,一再挽留:“当真不留在昭光寺了?”
虚焰婉拒。
住持将包袱交给虚焰,回门后去牌位前上了一炷香,叹了口气说:“师弟,你的东西我都依郎施主的意思,物归原主。你可以安心了。”
住持又盯着师弟的排位发了好一会儿呆,遥遥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如果不是师弟陷落红尘,今日的师弟还不知是何等的人物,师弟所注经书,至今没几个僧人能够参透,当年何必自裁谢罪……
不过师弟的孩子承其遗志,如今青出于蓝了,已是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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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若枝回到家,心情低落了一阵子。
她叫人摆了酒,请来元永业共饮。
元永业看着酒,早就嘴馋了,却还是坚持着说:“孝期未过,爹还是不喝酒罢了。”
元若枝淡笑说:“清酒而已,也不是宴饮,只是父女小叙。”
元永业不再推拒,坐下与元若枝同吃同饮。
元若枝说了谎。
她准备的不是清酒,反而是后劲极大的酒,初入口不觉,几杯下肚方知道其中厉害。
元永业早喝的忘乎所以,只嫌不够。
等元永业醉了,元若枝才真正开始和他说话,她一杯杯斟过去,低声问道:“父亲,跟女儿说一说母亲吧,您为什么会娶母亲?”
元永业愣了片刻,喝着酒说:“你母亲貌美又端庄,出身也好,我怎么不娶?嗝。”
元若枝道:“我是说……您该知道,母亲嫁给您,心里也没有您,您却还是要娶她。”
元永业稀里糊涂地说:“人都是我的了,管她有没有我,嗝。嘿嘿,爹告诉你,你娘很美,很美……霍氏不及你娘美。”
霍氏怎么配同母亲郞氏相提并论!
元若枝搁下了酒壶,出去散酒气,心中却是无限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