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同光自己未尝不知道如今的情况,然而他是一个可以死节的忠臣,一生也只为这朝廷的江山社稷考虑,当年可以放弃自己的官位被刺配流放,随后又可以拒绝长生老人的救援而保全名节,身处流放地时还不忘求取邸报观看,时刻关心国事。如今一朝被重新启用,一把老骨头又有了为朝廷尽力的机会,虽然知道可能危急重重,他却还是无法舍弃这个期待了二十年的机会,义无反顾地朝着庞太师设计的火坑中跳去。
要说以着陈同光在军阵行伍上的天赋与造诣,守住西宁迎击西夏倒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问题。但是历来战场就是朝廷政局的延伸,战局又会反过来左右政局,两者互相影响,紧密相联。如今朝中庞太师独大,一应的粮草兵器之类便难保多加为难;加上西宁背靠兰州,庞太师的门生莫之代又掌握了一应的后勤和增援,纵是陈同光用兵如神,也架不住他们在后方设置障碍,此番驻防西宁却是危机重重。
无论是长生老人还是陈风崇,都觉陈同光此刻前往西宁驻防不妥,此等情况之下,他在西宁战死沙场都是可能,重新因此获罪也不是没有机会。当年陈同光死节不愿接受长生老人的援救,如今长生老人和他的儿子陈风崇却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前线赴死,白白做了庞太师的刀枪和莫之代的替罪羔羊。
陈风崇一时冲动过去,却又打起了退堂鼓。毕竟要面对的是自己的生父,内心还是又一丝怯懦和退缩。然而事情的发展已经没有给他留下怯懦的时间,更没有留下退缩的机会。此番前去,要么说服陈同光放弃官位,就此退隐养老;要么就长随其身边,用一身武功助其横渡朝堂上的风雨暗流。陈同光自然不会轻易退缩,陈风崇却也不会简单放弃。血缘亲情之中,外貌长相或有不同,根上的脾气秉性却是不会改变的。
陈风崇一边收拾着行礼,一边又在发呆思考。其实他在这山庄中,又有什么行礼需要收拾带走,不过是寻一个安静所在,收拾自己的心情,理顺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罢了。
屋外闷雷阵阵,却是这一年的雨水早至,早上的一片蓝天白云变成了此刻的烟雨蒙蒙。
雨水打在地上,激起薄薄的尘土,带起一股淡淡的土腥气,顺着窗沿门框,丝丝缕缕地飘进了山庄的每一处房间之中,充斥每一个人的鼻腔,倒是带来了一丝淡淡的莫名清新之意,弥漫心田。
师娘出了书房,走到院中树下,拉起孙向景的手,领着他走过九曲的回廊,缓缓踏过木质铺板,踏着低低的脚步点儿,来到了陈风崇的房门之外,两人朝里看去。
陈风崇陷入思虑之中,一时不曾发现两人到来。师娘也不惊他,轻轻走进了房中,来到陈风崇面前,帮他把那几件可有可无的衣物仔细叠好,整整齐齐地放进包袱皮里,堆成一小堆。
陈风崇这才抬头看见师娘,一时又是百感交集,呐呐不说话,只低着头,胡乱将其他东西一股脑地塞进行囊,又将师娘刚刚理好的衣物弄乱了许多。
师娘拉住陈风崇的手,也不说话,只细细用白葱一般的手指不断抚摸着陈风崇粗糙生茧的一双大手,低垂了眼眸,流露出无尽心痛关怀,却还是依旧沉默。
许久之后,陈风崇轻轻将手抽出,师娘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别人家的小孩儿寻得了出处,都是欢欣鼓舞,叫自家养亲心忧。你倒好,却是不肯相认,反叫我和你师父老大年纪,还为你担心焦急。”
陈风崇这才咬着嘴唇,小声说道:“师娘莫要取笑。我只愿救一个忠臣栋梁,却不想认回什么父母。”
师娘施施然起身,掸了掸裙裾,朝门口缓步走去,边走边说:“你去救忠臣也罢,认父母也好,我可不管。只是这一路山高路远,你可给我把向景照顾好了,莫叫他吃了苦头。回来他瘦了一斤,你可给我试着!”说罢,师娘已经一脚踏出房间,转眼便走远了,只留下陈风崇一脸呆滞,抬头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孙向景,一时无语。
孙向景倒是不管师娘和师兄说些什么,只过去翻动着陈风崇的包袱,将里面那些小衣鞋袜一股脑地拣出来丢在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算计着多腾出些空间来,放自己的东西。
陈风崇这才反应过来,又是一把拉住孙向景,说道:“向景别闹。这次出行,你就在庄子里待着就是,我不会带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