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沙土全部流出,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圆锥的沙堆。
“先生,沙土这样落下,形成这样的沙堆就是必然。一千次,一万次都是这样的沙堆。”
墨子点头,适又低头,将刚才那个沙堆抓在手中,重新落下流出。
“可是,先生,同样是刚才的砂子、同样是相似的沙堆,可是每一粒砂砾的位置是一样的吗?任何一粒砂砾换了位置,那么我们不让沙土自然流出,而是想要摆动每一粒砂子,却未必能做出最简单的沙堆。”
墨子盯着落下的砂砾,思索一番后问道:“这是他们两个告诉你的?”
“是的,赛先生说,既然沙土慢慢落下最终都会形成沙堆,那又何必去干涉呢?百年达不到乐土、或许千年就达到了。而如果人为的干涉,又怎么知道一定会快?或者说又怎么知道不会血流成河呢?”
适的话音刚落,墨子放声大笑道:“迂腐!水滴而能穿石,一块好玉放在水滴下,千年之后定能穿孔。再好的匠人,钻孔于玉,也可能将玉损坏。可夏商之时的匠人可能十块玉就碎一块,如今却可能百块才碎一块。难不成担心玉石碎掉,就只能靠水滴去穿吗?”
“这是杨朱的想法,砂砾如人,聚为沙堆;无数根汗毛与皮肤,构成手臂;所以最微小的毫毛般的事物也不该被损害,没有人可以主宰别人的命,自然之至便是最自然,天下大治……他想的是好的,可如今天下不就是那些不懂天志的王侯在主宰着吗?若无不懂天志的王侯,或可如此;若有不通天志的王侯,不可如此!”
笑声过后,墨子双眼紧紧盯着适,问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适也大笑道:“先生看这宿麦,听那《乐土》,难道还需要问吗?既然知道这些沙土将来要聚为沙堆,为什么我们不去做这双手?行天下大义,弟子百死无悔!请先生收我为弟子、请先生让我成为救济天下的墨者,也请先生让我用这天志让世间少几分饥馑!一人力微,聚众可成。”
喊出几句口号般的豪言后,适躬身等待。
墨子看着弯腰的适,回味着刚才那般热的话,想着这半年适的所作所为,看着那些绿油油的宿麦,听着远处弟子们或是惊呼或是好奇的说笑,终于将手搭在了适的肩上。
“好。过几日回城后,再与你说说别的。你能有救济天下之心,这是最重要的。你能半年忍苦,想必心智也是坚定的。此事先不要再提,日后你再与我说说这推演必然之法,我也听听。”
适心头掀起一阵狂喜,明白自己这半年所受的苦、晒的黑、挨的饿、遭得罪、吓的汗……全都值得了。
这是一个鞋匠之子在这个乱世能够向上走的第一步,也是唯一一条路。
至少,自己不用再担心随便一个人就能把自己绑在树上抽打,不用再担心随便一个人将自己以顺非而泽祸乱人心的理由诛杀,不用担心一两年后的围城战死于无名,不用担心两三年后的筑城累饿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