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有人倒啊,要不留社会上,难受的人不更多。”大兵幽幽道。
觉悟这么高?庄海峰愣了下,瞅瞅大兵,好半晌才奇怪问着:“南征,我听说,你是脑袋受伤了?”
“对啊。”大兵道。
“怪不得呢,我不是笑话你啊,好歹他们都是当兵的出身……兄弟给你说心里话啊,窝屈,真的很窝屈。”庄海峰道,大兵不解,于是这位干了一年多的老法警,开始把垃圾往外倒了。
论待遇,咱们比人家招进来的大学生差一截;论实惠吧,人家属走后门也是找法官,不会找法警;论责任吧,咱们的责任比谁的都大,嫌疑人出来自己磕下碰下,都是咱们的问题,我照顾我爸都没这么上心过,只怕那个蠢货想不开,拿脑袋乱撞呢。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咱们够窝屈了,你可别犯傻啊。
“我……我犯傻了吗?”大兵瞠然问,从来想不到,以自己的智商换个地方,居然会犯傻。
“啧,也就咱自己人我跟你说,捐款你和领导捐一样多干什么?人家捐五百,你也捐五百,好像你觉悟已经赶上领导了似的……即便你觉悟赶上领导了,那不是显得其他人觉悟都比你低了?还有啊,早晨来了就冲那羁押间干嘛,那地方比厕所还晦气,好死不死的什么犯人都从那儿过呢。”庄海峰拉着脸道,面相愁苦,眼神黯淡,果真是整个人很不好了。
“您说的对……我,我这不是新来吗?您得让我适应一下,这样,您就把我当新兵得了。”大兵委婉地道,不忍拂了这位同事的好意。
“不用我教你,干这活,用不了多长时间,再阳光的人,也得悲观厌世。”庄海峰道,这话大兵不同意了,直道着:“人家嫌疑人都不悲观呢,咱们厌什么世?”
“这你就不懂了,嫌疑人只要不是死刑,他有盼头,咱们这……没盼头。”庄海峰道,他掰着指头数了,法警最好的归宿,是累积几年资历,就换岗位,顶多也是后勤、庭警或者其他非技术岗位,没有出头之日的,说白了就像看守所号子里那些最底层的犯人一样,是被吆来喝去的一类,没人拿你当根葱。
浓浓的愤世嫉俗,大兵不止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这点让他很迷茫,总是试图回忆起,是不是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但他回忆不起来,特勤的经历相较于此时的工作,是一种悠然和惬意,是他最神往的心安归处……可现在却有点糊涂了,怎么好像又错了?如果没错,那为什么这么多的不如意?
大兵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同事,可能从部队那个大熔炉回到地方这些大杂烩的环境里,还真是很难适应,那个简单,强调共性的地方,你适应规则会很容易地按部就班来,而在杂七杂八的社会环境里,谁可能数得清,有多少在明里暗里起效的规则及潜规则?
到了第一看守所,庄海峰都懒得下车了,站在车后,开着车后厢,那间小笼子隔间。解押文件扔进大兵,大兵整整法警制服,进了两道门,文件验明,过了一会儿,才见管教带着嫌疑人从号子里出来,出最后一道门,打上手铐,签字,这才交给大兵。
两个,一个发疏獐头尖下巴的中年人,老佝着腰,另一位居然是个胖子,看守所的低劣伙食居然没把他饿瘦,一摇一晃迈着公鸭步子,这位不用佝腰,想弯腰都不容易。
待遇很直观,庄海峰站在解押车前厌恶地一指车里:上去!
两人上去,拍好门,上锁,验过文件,出看守所,一路回返,这个感觉让人怪怪的,而且有嫌疑人在场,法警都会虎着脸,保持着自然的沉默,一直回到中院都没有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