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一说,众妯娌不由得都笑了,虽然有苦笑、有哂笑……更多的是对她乐观的赞许。妯娌们笑起来,沧桑就席卷了每张面容。内忧外患,这几年让她们老得很快。
看看面容沧桑的妯娌们,梅爵感到迷茫无措。见老太太离开,她又想走了,可是妯娌们似乎都没有走的打算,她该怎么办?她依然在留下来与离开之间徘徊。留下来,她固然后悔,做着自己觉得与生命价值毫不相干的事,也不忍心就这么走了,让妯娌们的生活惨然又无助,当然现在即使没有李家人羁绊,目前情形想走也走不了了。她又转念一想,突然感触到自己的价值正在李家大院展现,这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只是展现的环境过于凄凉和悲怆,掩盖了实质,让她一直都没发现。曾经想离开,是追求自我,留下来恰好实现了这个目的。而现在,目标得以实现,不论她是不是李家真正的成员,又何妨!
景沁然看看每一张脸,内心觉得眼前的人都离自己很近,彼此也都很近,觉得这才像是一家人。从前虽然锦衣玉食,然而一家人一天到晚勾心斗角,争长道短的,种种出乎意料的薄物细故让人觉得家里除了丈夫孩子之外,再没哪个是家人,连身边的丫头婆子们都要时刻防着。现在,她也要为一家人衣食费心,略思虑后建议道:
“花园荒废了,我们可以把花园利用起来。把花园土翻起来,我们稀疏的撒些菜种子,种些菜吃吃。不要等菜长大,能吃能就赶紧拔了……”
“四嫂,你说的是。可是眼下去哪里弄菜种子?买也没处买啊?”梅爵赞成四嫂子的话,可是她们以前哪里想到过吃菜要留些做种子的事。
“妈,我有萝卜种子。庄外有人扔的干萝卜棵子上面的种子!我前几天撸下来的!”李姝婷听长辈为种子发愁,突然两眼放光对她母亲说。她边说边走到灶口的草堆里,翻出一把干长角果。
“真的假的?”看着女儿手中黄色的长角果,韩章姁质疑道。
“真的,我在学校读书时,学校老师教过,这就是萝卜种子。我在庄口饿得走不动了,想撸来吃,可是又干又小,还没有什么味道,就拿回来丢在那里了。”
梅爵眼角顿时湿润。家中的窘况一时难以改变,她感觉很对不住这几个孩子,伸手抚摸了一下侄女的头,拿了一个角果,一搓,果然漏出了红棕色卵形种子。她看着种子想起这个家的花园里曾经的爽心悦目,发现生活困顿粗糙后,不仅心情变了,就连看事物的视角也变了。现在她少有欣赏一朵花、注意一棵草的闲情逸致了,更多的是关心衣食住行这些基本的生活问题。
女人们都拿起角果搓了起来,然后把种子汇集到碗中,趁着傍晚的空闲,把种子洒进了湿润的泥土里……
撒完种子,她们发现流往花园的水断流了。任淑贤知道吃了一惊。她连忙去门外查看究竟,出了门才发现,墙外的入水口不知被谁堵住了。她忍不住骂了一声:
“哪个渣滓干的!”
她骂着就要下去,打开赌挡。其他妯娌见大嫂要下去,也往前去。梅爵连忙伸手拉住大嫂,制止众人,道:
“我们家真的太势单了,现在保住安危最终重要,先由之去,静观其变再决定怎么办吧。”
妯娌们也觉得有道理,就回去了。任淑贤回到院里,长吁短叹,然后嘱咐侄子道:
“民源,你一定要有出息,绝不可以让我们家这样任人欺负!”
李民源口中嗯嗯着眨眨眼,不知大伯母话的分量。
李家的日子还是一天比一天艰难,梅爵觉得这样下去,儿子势必要受大苦不说,唇亡齿寒是小,就怕覆巢之下再无完卵。她想了想,就决定想办法,让民源离开这个乡野,否则,哪天妯娌们都熬不住了,那么文弱的他怎么保护自己,谁能照看他,梅爵在势单力孤的李家庄子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天渐渐凉了,晚上很是清冷,李家妯娌们扫完街回到家,又在家里煮玉米稀粥喝。这几天萝卜苗长起来了,晚餐趁天黑,煮粥时可以悄悄的拔些萝卜苗放进去。仅仅是放点了青菜的粥,比早午餐都让他们期待。
粥熬好了,一家人坐在油灯下默默的等着喝粥。家里只能点煤油灯,为了节省,他们学着以前仆人们的做法,把灯芯捻得细细的。微弱的灯光,把屋里每个人的影子大大的淡淡的投到墙壁上、屋顶上。屋里人一动,屋里的影子就跟着高低宽窄的变动,影影绰绰的,让众人原本不安的心,更加惶惑。
景沁然出屋来倒洗锅水,警觉门外头有悉悉索索的异样动静,没有灯,黑幽幽的看不清是什么,她连忙转身快步回到屋里,对屋里妯娌们使使眼色。大家忙把粥藏起来,把李民源从后窗子推出了去,然后紧紧的围在一起冷瑟瑟的烤火。天渐渐冷,为了晚间取暖,她们把做饭的余烬掏出来,盛在破旧的瓷盆里,放在屋中央。
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敲门。女人们惊了一下,纳闷的朝门口看,村民们谁会这么有礼貌?不都是破门而入吗?
梅爵皱皱眉站起来,走到门前,把门打开,暗淡的光线中,就看见一张神情仓惶的脸面,凑过来,长长的头发凌乱成一团。她们彼此对视,好一会儿,才彼此问道:
“你是谁?”
“我是任少原!”
“是你?”
“你是哪位嫂子?”
“我是梅爵!”
两个人看看彼此,还是不太确定。
任少原进屋里来,她们彼此审视,只有眼神还是昨天的模样,形都变了。她们都变了,衣衫糊着补丁,面色土黄,神情憔悴。若是路上见了,对彼此都是陌生人,谁也认不出谁了。
任少原并不是一个人进门来,手里竟然还牵着一个孩子。孩子脸面清秀端正,头发约六七寸长,发丝一缕一缕的,沾满了灰尘,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衣服穿得看起来还合体,不过明显是旧布料做成的,又粗又重的样子。孩子一脸纯真与任少原一脸仓皇是那样鲜明的对比。任少原拉拉身边孩子的手,指着女人们说:
“快,叫嫂子!”
“嫂……嫂子!”孩子立刻往前倾了一下身,张开嘴唇干巴巴的小嘴,怯生生的喊了一声。
女人们神情木然,都点头应声。梅爵答应着,同时蹲下身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孩子的头,很疑惑的看了任少原一眼。
任少原神情为难的介绍说:
“嫂子们,这是小国红!是任家的族妹。我们是逃荒出来的,所以,两手空空来……”
乍一见,女人都觉得孩子应该是任少原的孩子吧?听了任少原的话,才知道他们是一个辈分上的人。但是大家都饿了,没有闲心思去追究这个孩子是谁了。
任淑贤出门,把侄子喊回来继续吃饭。粥又重新被端了出来,给每个人盛一碗,除了几个孩子的碗是满的,其他每个人只能盛小半碗。他们谁也不说话,都很自觉的以最快的速度喝碗里的粥,任少原喝得最快,而她领来的的那个孩子喝得最慢。
梅爵喝了两口,抬头看看妯娌们,她们喝得细致而专心,她的眼泪从眼眶溢出,滑落碗里。
喝完粥,梅爵翻找出两床干净破棉絮,把来客请进后院的空沁月楼里休息。楼里的东西能搬的都被搬走了,不能搬的也多稀巴烂了,窗户也剩下了框架。不过墙角出还是可以避风的。她觉得也就那里相对安全且还能遮风挡雨了,告诉她们:
“到处房子空着,长时间没人住了,加上各房以前因为被杀的人住过,担心你们害怕,就让你们住这里吧……”
夜里梅爵妯娌和孩子们依然歇息在门房里。门房的门早就被村民们踢坏了,勉强支在那里,一触即倒。
她们刚把门合上,用木棍顶紧,要休息时,墙外有人压着声音喊:
“校长,梅校长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