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家门,就在覃红星坐在屋里一筹莫展明天该怎么办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一位面色黄瘦的和尚。覃红星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她曾经采访过的在战场上功绩卓著的段司令。
来人正是段玫。他出家了。这次化缘他本来不必经过这里。不过他想看看表妹梅爵一家这几年过得怎样了,就绕路过来。
段玫看见李家残破的样子,还有饿得皮包骨头的孩子们,久久哽咽,不知道该说什么。
覃红星跟孩子说:
“快叫表舅爷爷”。
孩子们好奇的围着段玫,听母亲这样说,都喊:
“表舅爷爷——”
段玫从背上的口袋里拿出仅有的一把熟红薯干、三个苹果、一把青枣子,递给孩子们,几个孩子看见吃的,看看老人,眉开眼笑。他递过去给孩子们,他们都非常有礼貌的道谢。看见孩子们如获至宝般的样子,他感到双目酸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覃红星在家里寻摸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待客,琢磨杀鸡招待贵客,但又怕破了出家人的戒。可是家里能拿出来的像样东西也就这只独眼鸡了。她决定还是杀鸡待客,如果表舅不吃,就给孩子们吃吧。只是今天天色不早了,先对付一顿,明天再说。
吃了晚饭,段玫坐在灯影下,看着乖巧的孩子们,问李民源: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李民源低着头,闷不吭声。
“现在到处都艰难,日子过成今天这样,不是你的责任!你别太自责,别失去信心!”
“不是他的责任,难道还是别人的责任吗?本事没有,出门就一副任人宰割的熊样,回到家……动不动就在家里横!”覃红星听表舅这么说,就忍不住哭着抢先指责丈夫道。
“不是他的责任,是我的责任,是我们的责任……”
听表舅舅这么说,李民源夫妇都有点儿懵。他们相互看看,又看看表舅舅。表舅舅神色如常,看不出悲喜。
第二天一早,覃红星起床打磨锋利刀刃,烧了一锅滚滚沸水,准备杀鸡,却不见了鸡,转了一圈,在院子里的草堆下看到了鸡尾巴。鸡正趴在草里一动不动,她猛一伸手抓住了鸡翅膀,提起鸡,看见草堆窝窝里一个白净净的鸡蛋。她舍不得杀鸡了,掂量了一番,放了鸡,拿起鸡蛋煮了招待表舅。
住了几天,段玫向李民源夫妇了解梅表妹等李家人近几年的状况。
覃红星告诉表舅:长辈们都已经去了。当年她初来时,就只见到了三婆婆和婆婆,那时她们两人饥一顿饱一顿的相依为命……婆婆她们都走后,家里就再也不像个家了……
段玫愧叹不已,他让李民源带他去看望李家每一位逝去的女人,在河边为她们超度,还有刚刚去世的那个孩子。
覃红星不信神,超不超度也无所谓。她不明白为什么段司令会信佛,不过她不好多问,也无心力多问,但是她觉得有人来看望这些逝去的人,也是欣慰的。
坟墓前,段玫痛苦的反思:人性从来都没有进步,魔鬼依然藏驻心间,虽然外在衣着变化万千,阳光下收敛手脚,却在每一个黑夜里顶着星光游荡……他觉得此刻与其说是在超度亡者,不如说是在超度自己。
为了能让覃红星更了解李家庄子,更理解表侄子,段玫告诉表侄儿媳李家曾经的变故的更多细节,告诉她自己面对李家的愧疚,也说到他的担心:
“民源,是让一群女人关心爱护备至的孩子,关爱的背后却是赋予他的担负起李家的深重的责任。他一个人如何能担负起李家的责任。而即便是风雨里锻造出来的铁人,怕是若大的家族、众多人的期望,也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懦弱,又不可理喻,空长了一副外表。但凡有去处,能让孩子吃上饱饭,我无论如何也要带着孩子离开……”覃红星不等表舅舅说完,就气不打一处来的跟他哭诉道。
“孩子,我告诉你李家从前的状况,我希望你能安心留下来,帮助李民源,一起度过这难关!否则这些幼弱孩子没了父亲照看,也是没有根一般的弱者;而如果你离开李民源,他这辈子也就完了,李家也就到此结束了,所以我希望侄儿媳你无论如何都尽力坚持下来……民源是李家的奇迹,是李家的希望,也是我们的痛楚的自省……”段玫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