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红星慌忙擦眼泪,忙不迭接话。
段玫继续叹息道:
“唉,孩子,当年你老公公他们离开后,这个家里的你婆婆她们妯娌也都想走。她们离开的人,后来都回来了……”
“她们……像二伯母、四伯母,孩子也没有,为什么还要守在这里煎熬?”
“也许是世俗的力量,把她们禁锢在了这里,即使没有孩子,也无法离开。再想想你,一个人还带着一小群,能去哪里?”
听表舅舅言辞恳切,覃红星除了抹泪,竟无言以对。
夜晚,凉风飒飒的吹拂着残破不堪李家大院,段玫站在星斗闪烁的天空下,望着黑魆魆的凌乱不堪的院内物景,他感觉铭卿等人在指责他,指责他没有保住理想的本色,指责他没有保护好李家的一群弱小,更指责他让李家活人和死人都无安身之地……他彻夜难眠。
段玫在李家住了三天。每天开导李民源夫妇。
面对表舅舅的开导,李民源反省自己。在李家庄子,他已多年没有了依仗,靠自己,又苦又累,他觉得自己快要顶不住了时,就只有想念奶奶和伯母给予的温暖的力量。可是她们不在了,这力量极其有限。他只有大发脾气,大吼大叫,让自己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不顺心多了,大哄吼大叫成了习惯,就难以刹车。他这个习惯让妻子儿女跟他日渐嫌隙。虽然每次发完脾气他都感到后悔不已,但是道歉的话他又说不出口。他不解释,他们之间的嫌隙越来越深。当着表舅舅的面,他跟覃红星承诺,自己以后尽量少发脾气。
覃红星瞟了丈夫一眼,鄙夷的转过身去。
表舅舅留下做客的三天里,鸡每天都早早生一个蛋,以至于覃红星生起想杀它的念头每一次都在看到鸡蛋的时候就欣喜的暂熄了。
第四天,段玫见李民源夫妇的心结松散了,提出要走。覃红星和李民源都竭力挽留表舅,真心希望他能多住些日子。他们觉得表舅舅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们渐渐闭锁隔膜的心门;老人家在,让他们觉得生活有了主心骨。但是亲切的表舅舅说他属于远方、属于远行,他要赎罪……他坚持要走。
覃红星把鸡蛋煮了悄悄放在表舅的行囊里。临走前,段玫抱抱每个孩子,他说这是他替自己的兄弟抱抱他的小孙子孙女们。他抱起孩子的那一刻,他眼泪不觉溢出,瞬间他似乎感触到这个院落里老太太和各位嫂子们目光殷切的望着他们,又喜又忧的泪眼迷离……他把侄媳妇包给他的鸡蛋等食物都翻出来给了孩子们,还掏出一百斤粮票和二百块钱。覃红星和李民源连忙拒绝,但是表舅说:
“我不缺这些东西,一个人用不了多少,揣着也没多少用,对你们来说,可是养家救命之物,就不要推托了!”
覃红星看看李民源,然后从表舅舅手中接过钱和粮票。在长辈面前,夫妇二人忍不住抹起了眼泪。他们一家子恋恋不舍送段玫到村口……他们目送表舅舅走了一段路程,身影未消失又折了回来……夫妇二人连忙欣喜的迎上前,还没走近,就听表舅舅喊道:
“唉——民源!你把你父亲他们的墓都迁回来了吗?我去看看他们!”
“还没有,舅舅!”民源惭愧的大声回答。
“没有!那就奇怪了,既然没有迁回来,那为什么我去了之前的地方,却找不到他们的墓了?难道时间久了,我记不清地方了?”
“我一直要去迁的,可是现在孩子一群,一天从早忙到晚,吃的都捯饬不够,所以一直没去。”
“那你回来一直也没去看看?”
“从部队刚回来时就去了,我娘和三伯母带我们去的,但是那时就没找到。后来,有空闲就去找,但是也一直没找到过!”
“奇了怪,难道被什么人给推平了?”
“……”李民源一听这话,顿时面色慌张,惨白。如果推平了,那怎么找啊?太困难了,还能找到吗?因为祖母一再告诉他,必须把那些长辈们的尸骨迁回来,李家才不会断了代代相传的烟火,否则他以及他的子孙,就成了没有根的树,没有源的水。而现在,就连表舅舅都说找不到了,可怎么办?他慌得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又咽了回去。母亲和众位宠他的长辈们已不在了,眼泪已不再会有人给他擦,自己擦也就没有流出来的必要了。
“有时间,你再去找找看,找附近的人打听一下情况。我顺路也帮你问问!他们的墓你还是尽量给迁回来吧!即便你们不信仰什么,哪怕是个象征?也该让他们回家安息。”段玫说完,风轻云淡的洒脱而去。
夫妇二人看着表舅舅健步走远,晃动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起伏的原野,没有再折回来……
原野铺满了绿色,无论平畴还是沟壑,绿色延展,昂扬向前不休,直到与遥遥的碧空相接相连。然而李民源夫妇却内心一片荒芜,生机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