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一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靳塬帮他把被角都掖好,又担心他醒来,给他微信留言,然后将他手机关成静音。
他从椅子上拿了大衣穿上,关掉灯,在黑暗中看了眼屈一。
电梯数字逐渐减小,最?后停在一楼,门开的时候,拐角处已经没人了,靳塬走在楼道?里,脚步不快不慢,背影却如刀刻般锋利。
几乎每个办公室都有人在,他们在说着些什么?,靳塬敲了敲护士站的门,小张开的门:“靳塬来了!”
他简单勾了勾嘴角:“今天是胡姐值班吗?”
“我在,你进来吧。”胡姐说,“今天不是我值班,本来想留晚一点,等会儿上去看看?一一,你倒先下来了。”
“他睡着了。”靳塬给自己拉了把椅子,“我想问问他的事情。”
小张和几个护士很有眼色地出去,还给他们带上了门。
胡姐叹了口气,从桌上端了保温杯握在手里:“我不说你们应该也都猜到了,今天的事情闹得这么?大。”
“猜到一点。”靳塬说。
“今天来的是他亲生父母,男的叫方九邢,女的叫梁美。”胡姐冷冷哼了一声,“我在医院这么?多年,他们是我见?过最?不负责任的父母!”
靳塬点了点头,耐心地听她说话。
大约是被靳塬的冷静影响,胡姐也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慢慢说起来:“一一出生那年,我刚从卫校毕业,分配到这里做护士,梁美是我负责的第四个产妇。”
“方九邢没有固定工作,以前开三?轮帮人送货,现在开长途货车,梁美是外地人,怀孕以后方九邢就把人扔在家里,梁美生一一那天晚上,方九邢不在家,痛得喊醒了隔壁住的老人家,才叫车送到医院来的。”胡姐鼻头发酸,“我们打方九邢电话根本没人接,医院只能先给她接生,结果胎位不正又早产……”
胡姐打开杯盖喝了一口:“一一出来的时候就没怎么哭,有经验的老大夫就觉得不太对劲,马上送去做检查。”
“是什么??”靳塬身体往前倾。
“心衰。”
胡姐用手背按了按鼻头:“当时这种病难治,而且又危险,立刻就转到盛医生那
儿了,让他查病因,”她的目光里回忆的成分逐渐大过了痛恨,“一一小时候啊,是一排保温箱看?过去最好看最?可爱的那种,我们和儿科的医生护士经常会去看他,但一一是早产儿,又心衰,经常会呼吸困难,喂奶也喂不进去,每天看了也只能干着急。”
“方九邢是第二天晚上才来的,急冲冲的就找我们要孩子,”胡姐变了脸色,“盛医生说孩子心衰,可能要一直住院观察和治疗,他就问要多少钱,能不能治好。”
“临床症状和治疗都因人而异,但一一的情况不是很好,每天都住保温箱,盛医生就按照保守计算给他说了时间和金额,当时方九邢没说什么?,过几天来直接把梁美接走了。”
靳塬指尖在桌上敲了一下:“没把一一接走是吗?”
“嗯,我们打不通电话,直接报了警,警察也没找到人,”胡姐看?着保温杯,“后来院长和陈科长,就是你们陈姨,她当时还是儿科的医生,两人商量着一起承担了部分治疗费用,再加医院里募捐的钱,才一直住在医院里。”
“一一春天生的,到快入夏的时候病才好转。”胡姐笑了笑,“他病好了就好玩多了,能爬能笑,从小就是个聪明的要死的,看?到路院长和陈姨就笑得最?大声。”
靳塬弯了弯嘴角,胡姐低头看?着桌子:“我们啊都舍不得送他去福利院,医院里也有想收养的医生,后来商量了决定送到路院长家,可这孩子,一出医院大门就开始哭,到路院长家住了一晚上就哭了一晚上,只能又送回来。”
“后来就一直住在医院,”胡姐叹息,“他三?岁的时候,方九邢夫妻来医院问过一次,听说孩子好好的就想要回去,可那个时候一一不愿意跟她走,就也没走成。”她看着靳塬,“我们也没刻意隐瞒什么?,他懂事以后就知道了自己是有爸妈的,也见?过他爸妈,只是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了,我们都尊重他的选择。”
胡姐打开门,领着靳塬往外走,在一楼尽头的一间病房前停下,小声说:“他小时候住这间,不过这间是多人病房,上高中以后陈姨觉得影响他读书,就和路院长说换到七楼去住了。”
靳
塬看?着里面八张床,胡姐指了指:“右手边靠窗的那个。”
那张床没有什么?特别的,一样的铁架子,一样的床头柜,没有一丝屈一住过的痕迹,靳塬却忍不住想象屈一小时候在床边玩耍,睡觉,写作业的样子。
胡姐和几个没睡的病人家属点头,然后带着靳塬往回走:“其实一一高考结束以后,梁美来过,但一一连门都没开,在房里躲了一下午。”
靳塬嘲讽地笑了一声:“都活到十八岁了,认回去,以后赚钱给他们用吗?”
胡姐看?靳塬一眼,觉得这孩子真会说话:“一一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以前我们总担心他会被父母影响,毕竟青少年的心理问题都不是小问题,但后来越看?他越觉得,他见?过善恶,反而比很多人要善良。”
靳塬温柔地笑了:“他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他想了想,“懂世故,却一点不世故。”
胡姐眯着眼睛,喝了两口茶以后:“你也是他除了室友,带回来的第一个外人,所以我们医院才对你好奇死了。”说罢,她又叹气,“但现在这个情况,不知道方九邢两口子会不会罢休。”
靳塬勾了嘴角:“一一那个性格,张牙舞爪半天还行,但真想到那个所谓的弟弟会因为他死掉,不出明天就会把钱打过去。”
“他有那么多钱吗?”胡姐问,“我听说他在做直播,能赚到二十万吗”
靳塬低头,感觉到藏在毛衣底下的那条项链:“可能没有。”
“这都什么?事儿啊……”胡姐焦心地看着桌子。
“小时候的病对现在有影响吗?”靳塬问。
胡姐摇摇头:“只要不做很剧烈刺激的运动,没什么?大事的。”
靳塬又问了方九邢儿子在的医院,然后起身:“胡姐,我送你回家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
他送胡姐回家以后,没有重新发动车,在驾驶座上静了很久。
他问屈一有没有喜欢人的时候,屈一说,他适合一个人。
他问屈一为什么?和闻桓成吵架的时候,屈一说,自己不识好歹。
他问屈一去不去高级道滑雪的时候,屈一说,他玩不了那个。
这些话开始听起来都无关痛痒,但当所有过往揭开,却
是如此蚀骨噬心,仿佛每寸骨血都被碎玻璃渣碾过。
昏黄路灯将雪花吹亮,旋转着落在挡风玻璃上,有人眼神阴翳地望着,于光影中张开了一口獠牙。
靳塬拨了电话:“喂,我要买个手办……”
接着按照导航去了之前的市中心购物广场,他直接上五楼挑了台莱卡,等调新货等了半天,只能再去买了只小型行李箱,顺便换了身新衣服。
一直到凌晨三点。
靳塬辞别满脸职业微笑实?则心里已经将他痛骂无数次的银行经理,将箱子随意地扔在车后座,揉了揉眉心,还真折腾得有点困了。
他熟练地倒车,按下蓝牙接电话:“我现在就过去拿。”
东西都准备好,他从置物盒里拿了屈一最?喜欢的一幅墨镜戴上,拎着东西下车。
他站在车门口,突然觉得,很冷……
逼王装逼,也是不容易的,因为不能穿羽绒服上阵。
他仰了仰脖子,走进住院部,对着都已经睡着的前台护士,敲了敲桌子:“你好。”
那护士半梦半醒抬头,看?到靳塬长款黑色西装披在短款西装外面的打扮,忍不住捂住了嘴:“你你你……你是谁……”
“找方九邢,跟他说,他儿子的救命钱来了,让他来见我。”靳塬说。
“你你你你你……等等等……”
“嘘,”靳塬食指在唇上按了按,摘下墨镜挥手,“去吧,五分钟,他不来我就走。”
小护士捂着脸跑了,嘴里一堆“卧槽卧槽我见?到霸道总裁本人了但是为什么?他没有带保镖……”。
靳塬歪头看?她,“嘶”了一声,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是现在临时联系保镖有点仓促了。
算了,我一个人就够了。
塬爹一个人,就可以slay全场。
方九邢是不在的,出现的是梁美。
靳塬觉得方九邢这个人真的绝了。
梁美明裹了件衣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明显是刚睡醒,见?靳塬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他是当时站在屈一身边的人。
“是一一让你来的吗?”她眼睛死死盯着靳塬手里的箱子,“我就知道一一不会……”
“别说话,辣耳朵。”靳塬说,“去把方九邢叫来,”他看?眼大堂里的钟,“四点前他不来,
这箱子里的钱,我火烧了也不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