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杨文睿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当夜便派人去搜查了宋之远的府邸,可哪有什么暗账明贿,往来信函?全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了。

可,杨文睿道因此笃定了宋之远确实有问题,这般做贼心虚,不是不打自招是什么?

杨文睿暗自蹙了蹙眉。

这事来得蹊跷,像是有一只大手在搅这浑水一般。

怎么那般巧,便将曹化包庇宋之远,宋之远包庇贾厄,贾厄兵败火船炸裂,这三件大事连了起来?

李昀略微一沉吟,温文道:“本王有些想法,想说与杨大人一听。”

杨文睿只闻梁王在诗词学问上剔透清灵,不知他在政事上能有几分建树。

不过,出于对李家血脉的天生尊崇,他还是拱手道:“愿闻其详。”

“本王游历时,曾听到府吏将三年一度的吏治考评,戏称为走过场。”

杨文睿怔了怔。

“‘古人所以颂圣贤者,今以之颂凡夫也’。我等居高位,却食禄无所为,甚至在百姓口中,已经沦为了凡夫庸人。本王心中愧疚难当,日夜忧思,不知该如何才能肃清我大庆官场不作为的现状。”李昀手中折扇微阖,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此案,来得正是时候。”

“我大庆百年引以为豪的监察制度竟被铜臭侵蚀,乃是曹都给事中一案背后的关窍。”

都察院与六科同属监察,李昀这淡淡一提,杨文睿有些脸热,低咳了一声,垂头应‘是’。

“本王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杨御史不必多心。”李昀善解人意地替他解了围,接着温声道,“而文臣守关武将互通有无,暗通款曲,贪污受贿,便是宋尚书一案背后的关键。”

“这两件大案,不仅事关宋尚书、曹都给事中和贾总兵三人,更是牵扯到了兵部、六科,以及守关武将,这一块烫手的山芋丢给了都察院,实在是让杨御史难做了。”

李昀条理分明地由皮剖骨,闻风识雨,让杨文睿逐渐放下心来,终于肯将心中的苦闷全盘倾倒而出。

“殿下说得极是。并非下官不尽心,而是牵扯太广。法亦难责众,烧不尽贪腐,春风吹又生。下官,总不能将大庆所有朝臣都弹劾入狱,否则,这国之不国,如何可行?”杨文睿苦笑着,“下官时常在想,这法之一字,终究还是掌握在人手里。若是律法严苛,百姓终日惶惶;可律法松懈,官员贪腐难灭。执法者如同手持利剑,若剑锋指向罪犯,便是捍法卫道;若藏剑锋于内,便是闭目敛财,袖手罪恶。可,执法者亦是人,总是免不了贪欲,我等,真的能将这贪腐一事尽数剿灭吗?”

李昀慢慢起身,手握折扇,颀长的纤瘦身影站在都察院堂上,声音清朗澄澈,宛如一股清流拨开浑水的泥泞。

“杨御史此言,昀亦赞同。”

“人欲难灭,但活一天,大庆长存一日,人对于财富与权势的渴求便不可断绝。史为世鉴,就算再严苛的律法,也难阻挡那些铁了心图财求官之人登天的道路。”

“可,我等入朝为官,便要摒弃人欲,恪守为官之道。顶戴乌纱,便是栋梁,大庆屋脊不正,如何撑起飘摇河山?”

“难道因为这条路难走,因为欲壑难填,你我便要放弃这条路,任贪欲夺取这朝堂最后一丝清明,将这本就浑浊的水尽数染黑?”

李昀颀长的单薄肩背挺得很直,昂首,坚毅执着的眼瞳隐隐有火燃起。

“治国以法,立法以严,执法者慎,守法者安。”

“为官者不慎,民有冤不得申;为官者不清,民惶惶四海难靖。”

“大庆苦贪官久矣,百姓之苦,久矣。”李昀声音微微发颤,“本王不知,这身着官袍的大庆朝臣,是如何坦然站在这血肉白骨铺就的黄金殿堂之上,还要对百姓吮血吸骨,恨不得连骨头渣子都敲碎了,尽数吞到他们的金银聚宝盆里。”

李昀垂眼看着督察院那青砖地面,用力捏紧了手中的折扇。

“自御道入奉天殿,共两千五百二十八步。明明脚踏白玉青阶,可本王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百姓的血泪尸首之上,步步锥心,步步惊心。”

杨文睿心头一震,眼角竟有些滚烫。

“梁王殿下!”

太久了。

大庆朝堂上太久没有听过这些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