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尧那时候冷酷无情地想:看吧,人果然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有人替她看孩子,她当然巴不得走得越远越好。
然后下一次他再来,刘阿姨还是不在,关越依旧坐在那儿仰着头看他,传达最新消息:“刘阿姨说有一家甜点房正在试运营,里面蛋糕只送不卖,她想拿两个给我们尝尝鲜,但是得在那儿体验够五小时才行,所以今天晚点回来!”
第三次。
“刘阿姨说——”
“打住。”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他打断关越的话,皱着眉有点生气,“她最近经常不在家吗?”
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关越眨眨眼睛,不明所以地说:“没有啊,她总是在家的,就是刚好你来的时候,她才有事出门。”
话说到这里,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于是关越没接着往下讲,而是抿着唇,牵住脸色严肃的他的衣袖:“哥,刘阿姨对我特别好,你相信我,她就像我的另外一个妈妈一样。”
那会儿关越没说其他更多的,至于什么刘阿姨的丈夫在工地干活的时候被钢筋砸到脑袋,当场没救回来啊,或者刘阿姨的儿子死于高考结束第一天的一场酒驾车祸、女儿反抗不小心打死了家暴的老公而入狱啊……等等等等,这些东西,都是他后来很久,才从关越嘴里断断续续知道的。
刘阿姨是孤身的一个人,她和关越在这个房子里生活着,关越最起码有钱有家,可是刘阿姨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点无处安放的关爱,全寄托在和她没有一点关系的关越身上。
那天江尧中途出了趟门,在离关家别墅大概五六百米的地方,找到了孤零零坐在太阳底下的刘阿姨,夏日午后,树叶都晒得干枯发卷,对方就一个人坐在那儿,手里提着两兜子新鲜的菜,看见他来,立刻站起身露出局促的一个笑:“江少爷,您上完课啦?”
“……刘阿姨,”他声音干涩,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想把您从家里赶出去,我就是担心关越一个小孩子、因为我有个弟弟,小时候差点被家里阿姨给…我不是说您也这样,我就是害怕——”
他的话没能说完,手背忽然覆上一片温热,便下意识抬头看去,日头下的刘阿姨汗流浃背,却微笑着看他:“没关系,这世界上多一个人在乎我们小越,我高兴都来不及。”
那个萦绕他梦境多年、挥之不去的举着拖把打人的凶恶身影淡去,逐渐变成眼前刘阿姨的脸,他难以自抑地哽咽起来:“要是那时候是您陪在我那个弟弟身边就好了。”
他和祝嘉昱都刻意回避的故事结局,是祝星纬因为保姆的长期虐待和家人忽视,患上了轻度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祝嘉昱荒废的学业和天赋也不仅仅是为了逼祝家给出一个态度,而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亲弟弟和课业只能二选一,没法兼顾。
他从小到大情同手足的兄弟皆因为一个本无足轻重的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当然也没能独善其身,在之后的无数个日夜里,面对那些对他而言无比重要的人,他总是会忍不住过度保护,即使他明知这样不正确。
那天他和刘阿姨说了很多,讲自己的心结,讲当年羸弱的祝星纬和为此暴怒几乎没法维持理智的祝嘉昱,最后他被刘阿姨像牵关越一样牵着回了家,进家门前的最后一句话,对方说的是:“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小越就会健健康康地活在这世上一天。”
他相信了这句话,可是却因此更加地不喜关越父母,不仅是因为这两人几乎缺席了关越人生大部分的重要时刻,更因为后来关越成年,他从对方那里看到的无数的相亲通告。
关越像一个不停转的陀螺,被驱赶着鞭打着作为一个物件卖出去实现他们的追求,而那个在关越年少时说会让她的小越在这世界上健康快乐长大的人早已不在,他和她都没能长久地实现诺言,他辜负了她当年下午温柔粗粝的那只手掌,变成了让关越无法快乐自由地活在这世上的元凶。
他和关越的婚约定下之后其实私下里找过关弘秋夫妇,给了他们一笔数额不小的钱,并以江氏未来的诸多照拂为条件,要求只有一个:不再插手关越的任何事情。换而言之,这些钱和资源,他都愿意全额负担,只要能用来买走关越的自由。
关弘秋答应他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关越,他当然也知道以对方偷奸耍滑的个性,恐怕这个承诺的含金量实在有待商榷,但是他还是选择了赌一把,因为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金钱,婚姻,他能想到的都给出去了,他只能选择听天由命。
但他没想到事情败露得这样早——其实真到这一刻,他看着关越几步之遥的恬静侧脸,反而也生不出太多被关弘秋背刺的怒火,因为他忽然发觉自己早就在等这一个答案,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瞒着关越,是怕自己的心思太明显,怕关越不敢承这份情,那么现在既然已经退无可退,关越又会怎么宣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