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声吱呀,张司业刚想抬头呵斥,但见来人是张三娘,便只好将未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再化成了一声叹息:“妤妤,怎么来书房了。”
张三娘名为张妤。
她一见书案上堆如山高的卷轴文书还有什么不明白,快步走近了书案,弯身清出一处,将炸酱面放了上去,因是又急又气,所以没控好力,碗底稍重些磕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她急的是不知远在成州的杨大学士与杨谦遇到了什么事,气的是张司业如此不珍爱自己的身体。更急更气的是,也不知她不在的时候,张司业究竟有多少时日都是这么过来的。
即使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到了自己的父亲面前,还是忍不住有些女儿娇气,如今丈夫不在身边,她一人撑起杨府,既要面对来自暗处的窥伺,又要日夜担心祖父丈夫的安危,现在还要操心自己父亲的身体,难免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将碗推到张司业面前,语出已有些哽塞:“前段时间您就一直身子不爽,大夫也说了,日后不宜太过劳累,要多眠多餐,您是当着少益与启儿睿儿的面应了我的,怎么今日就连是祭灶的大日子也要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
张司业刚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张三娘又将话堵住了:“我知道是成州那边来了信,可就算再要紧,也得先保重自己,现在祖父与少益都不在京城,要是您又出了什么问题,我和启儿睿儿要依靠谁去?”
张司业虽也不过年近半百,可已然须发半白,如今对着蜡烛看久了卷轴文书,眼中也早已布满了血丝,瞳底浑浊,老态尽显。
他抿紧了唇,抬手揉了揉额角,另手拿起碗上的竹箸:“好好好,我先用一些,等事了了,再去前厅陪你与启儿睿儿可好?”
张三娘坐在了张司业对面,回头对着安静立于一侧的步故知招了招手:“您也不必只一人费心,晏明是从成州过来的,他定然要比你我清楚那里的情况,这可是比您将自己关在书房查看成州历年来的卷轴文书要有用的多。”
得了张三娘的招呼,步故知在从一侧款步走到案前,躬身一揖:“学生拜见张司业。”
张司业自然不是没有注意到步故知是跟着张三娘一道来的,只是方才被张三娘“管教”,他不好再多留意步故知。
他也知道步故知是从成州来的,更是知道杨大学士与祝教谕对步故知的期盼,可他习惯于自己处理一些棘手之事,而不是指望旁人解困,由是并不没有想到要将步故知招来问情况。
可既然是张三娘亲自领了步故知前来,于情于理,他还是要给三分面子的:“不必多礼。”又在张三娘的眼神示意下,轻咳了两声,指了指放在案角的一封拆开的信:“这是昨夜送来的消息,也不算什么机密,你来看看。”
张三娘主动拿起了那封信,交给步故知。
步故知低头看去,不过只一页的信,却让他面色凝重如寒霜,而纸角褶皱的痕迹,也说明张司业在看到这封信时,定是与他感受相同。
信上内容虽短,可分量却不轻,道是成州那批官员私下筹谋着要同起奏章,参杨大学士狂放恣意又居心不良,联合自己的学生,侵夺成州地方官权,恐有结党营私之谋。
张司业才咽下一口面,见步故知已看完了信,便不顾食不言:“前些时候杨先生传信给我,说过成州雪灾之事,的确有些坏了规矩,但实是出于事急从权之考量,若是杨先生不与齐藩台一道控制住成州官场,怕是雪灾将成人祸。”
他再叹了一口气:“其实那时杨先生便叫我留意着朝中的反应,以为都察院里会有动静,可谁曾想,竟是成州那批尸位素餐之徒团聚起来攻讦杨先生与齐藩台。”
杨大学士虽然已远退庙堂,可他素来积威已久,官名远扬,又深得今上信任,即使成州一事实际上是出于他的吩咐,可毕竟明面上还是齐藩台下的令,真要论其中是否有僭越之处,其实是很难拿捏住的,是故杨大学士并不觉得成州这批官员敢拿他如何,也就更不觉得他们竟要剑走偏锋,抓住他与齐藩台的师生关系大做文章。
——因为这实在是,徒劳之举。
今上绝不会因这些这些言论而真的惩处他与齐藩台。
但恰恰又因此乃徒劳之举,才会让杨大学士与张司业都重视起来。即使成州官场内已然是沆瀣一气,可若真是要他们得罪州内藩台与京城杨府,他们也定是万万不肯,只要有一人顾忌到是否会被藩台与杨府记恨,那就不会有如今联名上书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