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义长一愣,听这徐万金口气不对,什么叫既然这样?难道他护管也跟哪个管事处有摩擦?如果是他提出来,那今天自己是必须得罪一个人了。徐万金比余大敏岁数稍小,资历辈分跟余大敏是一个级别的,对他,马义长无法像对王二那样糊弄过去。
徐万金走出来对马义长一抱拳:“马长老,敢问何为我帮立帮之根本。”
马义长头皮发麻,心里暗骂,却不得不正色道:“自然是忠、义、信三字。”
徐万金没等马义长那个“义”字说完又道:“可我蜀山帮即将失信于百姓!”
马义长无奈了。这,真不能怪徐万金。徐万金是战争年代过来的人,那年头,大家说话都这样,不管什么事情都是通天大理开路。徐万金人称徐老怪,怪起来就像现在这样,说到最后也许就是个什么鸡毛蒜皮。
在场人都知道徐老怪,只等下文。
徐万金见人没搭腔,也觉无趣,直接说主题:“近一年多来,我护管护院走了三百一十二人,目前已有一百余户人家我们护管无人可派!只怕再过几天,老夫我,就得去给人看门护院了!”
余大敏干笑两声:“徐管事,人,都去哪儿了呀?”
余大敏这一问也算及时,不然一众人肯定要“何出此言”、“徐老息怒”废话个半天。
徐万金叹了口气道:“十之八九去了外管和运管!”
外管月钱多,运管油水多还有补贴。护院因为主人家管饭,所以每个月帮里除按身份发的定钱外只发二百钱。
外管和运管管事都不言语,仿佛不关他们的事。
余大敏也轻叹一声道:“现在的年轻人,有点本事就不安分的太多了,谁愿意去当个护院?家里长辈也希望他们出去闯闯。”
徐万金看了余大敏一眼,有些不快。到了他们这个岁数,有时候说话不需要考虑太多,习惯了。徐万金四十岁上得三子,一个都不在护管。
马义长是真难开口接话。徐万金和余大敏一样,都可以算是德高望重,但越是这样,时间长了,说话办事反而有点欠考虑。本来外面就有传言,说蜀山帮上四管跟下八管不和,王二在会上发难也就罢了,徐万金也跟后面就来这么一出,可以说极不妥当,大有在议事会上跟下八管决一死战的架势。
现今帮中功劳户已经跟第一代不同了,为什么呢?比如说当年老王带两个儿子打过仗,戴着大红花回家了,那他两个儿子的身份自然也是功劳户,这大家都没话说。可关键是老王总有些七大姑八大姨九叔公,一打听说,啥?朝廷发饷?吃皇粮?那不行,小王,我就这一个儿,你怎么也得帮这个忙,把我儿也弄进去。你们帮里缺烧锅做饭的吗?把我也弄进去算了。老王天天被这些亲戚烦得不行,那天正好遇到老张和老李,两个人也是为了这个事愁眉苦脸,三个人一商量,决定去找帮主。帮主哈哈大笑说这算什么,咱们都是开国功臣,朝廷答应咱们只要是咱们看得上的生意随便做!于是本来两百多个人的帮派变成了五百多人。这多出来的人自然不能拿朝廷的饷银,但怎么说也是功臣们的亲戚,除了饷银外也享受功劳户的待遇。过几年,帮里发现吃不消了,要求裁掉一部分。对不起,没那么容易,首先帮主自己就弄了好几十人进来,要裁帮主先裁,不然咱们就戴着大红花到南京去闹。帮里和督捕司都没办法,只好说这样吧,就现在这么多人,一个传一个,不能再多了。又过了几年,老王岁数大了,想提前安排一下身后事,就和两个儿子商量:咱家就三个功劳户,我有五个孙子,我这个身份传给谁呢?老大说,爹,我有两个儿子,我自己的这份就够了。老二说,大哥,我说句话您别生气,你家老大实在不是练武的材料,人也太老实了,爹的身份就给他吧,你自己的还要给你家老二。老王家老大的二儿子是个残废。
所幸,府帮的差事,吃不上皇粮吃上公粮也不错,功劳户们不堪用,便找有用的人来。后招这一批与先前非功劳户的那些合并,称“内帮”。这内帮的身份,即便待遇与功劳户们相去甚远,寻常百姓也是趋之若鹜,蜀山帮还是能择优而用。开国不久这段时间加入蜀山帮的内帮兄弟,团结奋进,与开国功臣们一起把蜀山帮整顿得好生兴旺,新设的外管、运管日进斗金。同时,内帮兄弟对功劳户们的优厚待遇并无不满,一来是天下初定,天下是功劳户们打下来的;二来,天下初定,百姓但求安居乐业,足矣。
然而,时日一久,人总会变的,何况这是一代人的时间。功劳户越来越无能且好逸恶劳,内帮兄弟经过这几十年,功劳苦劳也攒了一大把,外管、运管、刑管的内帮兄弟算起来一共也折了不少,可功劳户就是功劳户,内帮就是内帮,内帮身份做到管事的位置,就已经到顶了,无论如何进不了议事堂,再往上就更别提了。
内帮对功劳户不满,功劳户自然也能感觉到,于是就相互不满起来。
马义长沉吟了一会儿道:“历年来,各管事处从护院里挑选可用之才都是不成文的规矩,徐老,这个理没什么好挑的。再说现在这太平盛世的,路不拾遗不敢说,夜不闭户咱庐州府各县城还是差不多的,对不对。当然了,祖师爷许下的话,我们断不可敷衍了事。现在这样,徐老,一共有多少护院需派遣的,你给个数给我,由护管去找同样多的外帮来顶他们位置,月钱由帮里发。不知您意下如何?”
徐万金抬头看天,不置可否。
一看徐万金这态度,马义长一点也不意外。一开始听之任之,到了这时候才说,不就想多要点好处。马义长沉吟片刻道:“护管每月经费还照旧,这个由我去议事堂提。”
徐万金这才“嗯”了一声,看了马义长一眼,点了点头。
马义长咳嗽一声,朗声道:“各位,今天外面人特别多,咱们自家的事情先放一放吧。门口的兄弟,放人进来吧。”马义长因其身份,在帮中一贯保持中立姿态,因而有了一席之地,今天这两桩事情虽然都草草了结,但是明显都向着功劳户,难免会让一些人心生不满。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个心腹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那是再好不过,可马义长亲手提拔并在场的只有一个民管的王二,还有一个内管的理事,都没有这个能力,就怕到时候画虎不成反类犬。
蜀山帮众人都没有离开,马义长在帮里帮外口碑极佳,就是因为在他的月议事会上大部分问题都能现场落实解决。
门外先是一阵骚动,门外的人都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进来,手忙脚乱的排队,吵嚷声不断。好一会儿终于进来三个人,头上皆戴黑巾,看装束应该是巢县黑水帮的。
为首的中年人进来就作了个四方揖:“在下黑水帮傅通,见过蜀山帮各位英雄。”
“哼!你这人……”蜀山帮中一人怒视傅通道。
“哎——,”马义长摆摆手,皱眉道,“这位朋友在黑水帮居何职啊?”
傅通先是看了准备斥责他那人一眼,然后对着马义长你嗫喏道:“啊,这个,我在我们黑水帮……”傅通身后一青年人抱拳道:“这是我们副帮主。”
“胡扯!”还是那个人,这次站了出来指着青年人,“黑水帮帮主我认识,既不叫傅通,也不是这个人!你们是什么人?”
一听这话,几个年纪较轻,职位不高的人立刻逼了上去。
从傅通三人一进门就准备发难的这个人叫罗三虎,是外管的副管事。若是蜀山帮一向如此待人,这月议事会也不会门庭若市。罗三虎正因为方才的事情心里不大痛快,又大概知道这几人所为何来,所以才有这般反应。
巢县隶属庐州府,自然没有驻城帮派,黑水帮一直以来都只是巢县本地的小帮派。大明开国后蜀山帮被朝廷定为庐州府“府帮”,像黑水帮这样的,自然就没什么发展空间了。聪明点的一开始就归附了蜀山帮,不归附的虽不能像蜀山帮这么兴旺,却也有些营生可做,吃穿不愁。
傅通一进门说话就有问题。府帮辖区内的小帮派见到府帮的人自然不能直接称“某某帮”,因为府帮是“上帮”,一般自报家门时前面要加点词,像“庐州府治下巢县黑水帮”,这样没问题,直接说“黑水帮”,让人有跟蜀山帮平起平坐的感觉。尤其在这种正式场合,这是起码的规矩。再者,报姓名之前通常要加上职务,上对下可以不报,下对上则必须报,如果不报,要么就是此人大名一出如雷贯耳,要么,就是不懂规矩了。当然了,在其他地方不懂规矩,最多遭人轻视、耻笑,可在这蜀山帮的议事会上,你黑水帮派了这么个不懂规矩、上不了台面的人过来,是什么意思?
马义长叹了口气,对罗三虎后来的有意刁难也未加阻拦,只是心中疑惑这么个人这么会当上副帮主?难道这什么黑水帮如此破落?
黑水帮在蜀山帮辖区不错,可真要说管辖也轮不到蜀山帮,而是庐州督捕司。蜀山帮对这种小帮派,不需要很多接触,自然也不需要太多了解。
傅通一看这阵势,汗都出来了,急忙结结巴巴地解释,连什么“大人”、“小人”都出来了,蜀山帮的人看他这模样也都释怀了,不少人捂嘴偷笑,连开始帮他答话那青年人都直摇头。
马义长咳嗽一声道:“傅副帮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傅通道:“哦,回马长老话,敝帮去年与贵帮外管罗管事商定,与贵帮合作在巢县与庐州交界的马龙山一带开一条山路,说好了蜀山帮七,我们五,只是……”说到这儿,又有点吞吞吐吐。
“五七开?”马义长看向外管管事罗世佑。
罗世佑斜了傅通一眼,走出来道:“马长老,五七开就是一年里我们收七个月过路钱,他们收五个月的。东边纵贯南北有许多小山,来往商旅穿行山中行路极难,有时还能遇到盗匪,我蜀山帮自然不怕,可其他人就不好说了。总之,修路是好事,但也要经府衙、督捕司许可。过路钱怎么收,收多少,都要上面议定。所以,此事还未最终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