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赵子洲面对柳漪漪时的神色,以及老夫人对这位儿媳的微妙态度,容清伸出手指在拨浪鼓彩漆的花纹上摸了摸:看来,这位二夫人早就不像十几年前那般仗着夫君宠爱,能在赵府里横行霸道有恃无恐了。
“不管她和老夫人之间有什么龃龉,对咱们来说都不是坏事。”容清眸子里闪过一道冷光,唇边倒是缓缓浮起一丝笑意:“得宠也好受冷落也罢,总归日后都要杀掉的。”
约莫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里里外外的数间屋子终于差不多收拾齐整,连床底下、柜子后头之类的角角落落,都由绿水带着西竹南蔷两个拿药草熏了一遍。
青山在屋外的长廊底下点起火炉挂起药铫,轻车熟路的将今日份的汤药煎好。等到容清将将把一瓷碗紫黑色的药汁全喝下去,西竹便进来通报:“小姐,府上的三夫人来了。”
容清喝了口温水漱口,然后拿帕子往唇上擦了擦,并不显得惊讶:“请进来吧。”
三夫人是一个人来的。
捏着帕子自南蔷打起的帘子底下跨进堂屋,立刻就被屋内蒸腾的暖意惊得怔了怔。回神后将视线定在容清身上,嘴唇颤了颤,急走几步在她脚边跪了下去。
这回容清没躲,端端正正受了她这一拜。
三夫人为什么来见自己,容清大概是能猜出来的。可直到西竹奉上来的茶水从滚烫变得温凉,跪在地上的三夫人还是无声泪流,连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容清叹了口气,抬手示意绿水几人暂且都退出去,等到厚重的门帘再次放下,她望着春吟道:“我没怪你。”
这句轻柔的话语似乎彻底击溃了春吟心中最后一道堤坝,她往前膝行几步,一把抱住容清的腿放声大哭:
“小姐,我对不起你,当初我没能守得住夫人平安,到最后竟连,竟连小姐也护不住,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夫人,你打我吧,小姐你打我骂我吧……”
容清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再次重复了一句:“我没怪你。”
春吟的肩头仍止不住耸动,眼眶通红伤心至极,泪水如晶莹剔透的珍珠一般不断滚落下来,顺着白皙的下颌洇入刚铺的地毯里——原先容清没怎么注意,如今细细看过去,这番伤心痛哭中的春吟,竟带了几分着实令人心动的妩媚娇柔。
容清看了她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将那个问题问了出来:“你究竟,是如何会嫁给赵子洲,成了赵府的三夫人的?”
春吟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声音里尤带着哽咽:“……当年,小姐在灵堂上失踪之后,二夫人没等夫人过了头七,便要将我从府里撵出去,她说,说原先留着我也不过是为了照顾个病恹恹的小丫头,如今那小丫头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在府里养着个白吃白用的闲人做什么。我抱着夫人的牌位在赵府门外跪了两天两夜,这才终于求得老爷心软,让我留在厨房里当个杂使丫鬟。
虽然勉强在赵府里求得一席之地,但对于二夫人来说,作为服侍过夫人的最后一名丫鬟,我依然是她的眼中钉骨中刺,如石在胸如鲠在喉,她买通了厨房的管事,买通了阖府内的下人杂役,用尽一切手段想要将我赶出去。
就这样在府中浑浑噩噩过了三四年,我被逼得连苟活的机会都所剩无几,二夫人院里但凡要汤要水定是指定我送过去,而哪怕汤热了些水凉了些,她都会借机发作让婆子将我教训一顿。我实在没办法,所以有天夜里趁着老爷回来得晚歇在书房,偷偷端了碗鸡汤送过去……”
春吟停下来,满脸的懊悔羞愧和无地自容,伏在地上给容清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我知道这番行为自甘下贱不知廉耻,我知道自己对不起夫人也对不起小姐你,可是这是我能活着留在赵府的唯一办法。当年是夫人将我从难民堆里捡回赵府的,夫人给我衣食教我习字,恩同再造重于泰山,我这条命就是夫人的,夫人因奸人所害心冷身死,我这条命就是小姐的,小姐失踪之后了无音讯,我这条命的唯一目的,就是为夫人为小姐守住这赵府的一切。”
春吟抬起头,泪光莹莹的眼睛里是绝不娇弱的执拗决绝:“赵府是夫人靠着救驾之功一力撑起来的,它不属于老爷,不属于老夫人,更不属于柳漪漪和她所生的二小姐,赵府里的所有东西,只属于夫人和大小姐。我知道小姐你总有一天会回来,只要能在那之前为小姐守住赵府,别说是恬不知耻的勾引老爷,就算教我将这府里上上下下的杂役全勾引一遍,我也能做到的。”
容清久久没有说话。
“这望海阁里,”她终于轻声道,“一直是你在打理收拾?”
春吟抹了抹眼睛:“是,最开始几年虽然想要打理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成为赵府三夫人之后,我每隔两天都会过来一趟。海棠树长得快,请人修剪了好几回,屋子里则什么东西都没移动,依旧是当初夫人最喜欢的样子,只除了外头那间西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