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挂,却不甚清楚。
有薄雾,清风吹过,亦不散去。
在落北镇镇东有一处高门大院,高高的围墙围着,根本看不到里面,这宅院占地极大,几乎占了大半条街,若在汴京城中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家,可在这落北镇中却是十足的派头。攀上围墙向里一望,里面有数间大宅,隐约还能听到犬吠之声,和人来人往的脚步声。门匾之上龙飞凤舞的写着‘顺天镖局’四个大字。正是灭了佘家的顺天镖局。
在镖局的后面,有一间小小的茅草屋,一个男人正大摇大摆的从里面走出来,房间里,一位姑娘神色呆滞的躺在床上,汗濡湿了她的衣衫,她的身上满是被殴打和欺凌后留下的痕迹,她却半点不理,只是怔怔的看着房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两道狰狞的伤疤如今也大好了,可还是能够看得出当时动手时的惨烈,可是惨烈也没能换来清白。久而久之这伤痕不像是苦难反倒像是笑话。
其实有时候,关柔也会想,如果当时她一死了之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了,然而每天早晨一觉醒来,她仍是要坚持下去,她的儿子,青青,还有不知所踪的丈夫,这些都是支持她活下去的理由,即使有时候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坚持有什么意义,每个人的坚持至少都是为了某个盼头,可是她的盼头是什么呢?
儿子,丈夫。
她的眼神中突然冒出了一点光彩,但这光彩就像是水中的明月一样,美丽而虚幻,稍微一碰就会消失不见。她从小就被教导,这是每个女人一生的两个依靠。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从来没怀疑过这一点,可是就在这段时间,她突然开始怀疑起这句话来,她不知道自己活着的理由是什么。就是为了从夫从子吗?那么现在的生活又算是什么?
她的脑中划过了太多想法,这些想法积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时而迷惑时而痛苦时而顺服时而难过,活在这个疯了的世界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明白些什么,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忘却。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似乎已经再不会有任何不速之客来了。
关柔想着,或许她能短暂的安稳的休息一时片刻了。
‘碰!’
这一声如同地狱的梦魇,关柔猛地睁大了双眼看向了门口,本就不牢靠的木门被人重重推开,只见一身材高大的大汉浑身是血的倒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把棕黑色的长刀,长刀上满是血迹,躺在地上人没有半点声息。
关柔小心的看着那人,过了好久才敢慢慢靠过去,月光下,能清楚的看见这人的容貌,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只是脸色略黑,脸上长着细小的胡茬,双眼下略带青黑色,似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他身上满是血迹,却找不到一个明显的伤口,也不知这血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但无论是谁的,有一点毋庸置疑,就是他伤得很重。必须很快接受治疗,否则的话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那么,要救这个人吗?
如果是从前的关柔,一定想都不想就救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可是现在她开始有些怀疑了,那些曾经被她救过的人都做了什么呢?他们抢了她的家,杀了她的家人,凌辱了他们家那些可怜的姑娘,如果救人真的是比建造浮屠塔还要大的功劳的话,为什么他们却要承受这些痛苦?
为什么明明不是他们的错误,他们却要承受?
关柔犹疑了片刻,没有人知道她会想到些什么。
她是否想着要见死不救,是否想着要将这人扔出这里,是否也想过要做个趁火打劫的人?这些念头或许都曾经出现在她的想法中。
然而最终她还是选择救那个人。
可是就在扶他上床的一瞬间她的内心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反抗,往日那些被欺凌的画面疯狂的转进了她的脑海里,她突然有种这个男人和其他人是一样的想法,明明是在救人的动作,却似乎在一瞬间让她无比的绝望。
直到这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她开始讨厌男性的触碰,尤其是成年男性的触碰。
这开始让她有种恶心。
然而她还是勉强着自己救了这个人。大概是这人身上的血腥气让她回想起了那个夜晚为了保护她们而死的那些家丁,他们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伤痕累累,也是这样的满身鲜血。相同的情景让她的痛苦稍微减轻了些。
可惜,茅草屋中没有什么伤药能救他。
扶他在床上躺好后,关柔就无力的跌坐在了地上,其实她知道自己挺傻的,明明已经有那么多的前车之鉴了,却还是选择去救这个人,这并不是说她真的愚蠢到原谅了其他人的所作所为,也不是说她真的忘了过去所发生的种种,只是她仍旧对这个世界还报以一分的希望,否则的话不就只剩下绝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