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重楼觉得既冷又热。
他想抱一抱倒在血泊里的飞蓬,但扑了个空。
‘魔尊。’小狐狸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重楼回过头,瞧见那人狡黠如初的笑靥。
似在天门前,又好端端在禁地中。
他掌心持剑,微笑着甩掉自己断掉的利齿。
“……”重楼倏然清醒过来。
一切幻象都消失了。
是一个梦境,他其实已经睡过去很久了。
伤势竟也好转,居然已经痊愈。
“女娲娘娘。”他睁开眼睛,面对的是抱臂而站的神农与无奈浅笑的女娲。
主动来到魔界,女娲收回为重楼疗伤的手:“算了,五灵珠就送你和飞蓬这对鸳鸯吧,但愿你俩不要当真亡命了。”
小蛮那孩子说得对,天各一方就够凄惨可怜了,我还是别为难他俩了。
“……多谢。”重楼真真切切惊讶且感谢了:“我以为,你不会救他。”
在关键一战里,转世为人的景天本可以选择另外的立场。
但他却终究回到神界,用鲜血与魂魄护着生养他也依赖他的族群,像一把强弩之末的神弓。
“我丝毫不意外。”女娲摇了摇头,温声道:“有一件事,你和神农都不知道。”
神农终于投来一瞥:“嗯?”
“轩辕是我的人。”女娲用最温和的声音,说出同时吓到他们俩的话。
重楼、神农浑身巨震:“什么?!”
轩辕何人也?
飞蓬成长起来前的第一神将,是伏羲曾经最信任的利剑。
三族之战或者说人神联军驱逐兽族入九幽,彼此又爆发大战后,他就失踪了。
“……轩辕不是失踪。”女娲淡淡说道:“人神大战时,我赐他特殊武器行刺伏羲,差点就得手。”
她眼底露出些许遗憾:“飞蓬太机警,居然想到我在神界待太久,不会是孤家寡人。”
此事一出,她在神界的伏兵就被飞蓬找出来,通通暗中处决了。
重楼、神农:“……”
好家伙,这种丑闻当然不会被伏羲外泄。
而飞蓬解决了轩辕等人,成功阻止人神大战因天帝被刺杀而神界兵败如山倒,便是深深得罪了女娲,又怎么敢改弦更张呢?
虽然,他杀轩辕时,可谓是对天帝再忠心不过的状态,很可能是满心怒火,根本不会想到多年后会被贬谪人间。
“我得说……”女娲忽然轻笑一声:“魔尊魅力不浅。”
剥离灵力、贬谪轮回这等酷刑,于一个正常的神,无异于断绝因果,在轮回中渐渐寂灭。
但飞蓬是伏羲极看中的臣子,只需要一纸诏书、一道口谕,便能得到特赦。
是以,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甘愿被严惩的飞蓬会在回到神界后主动脱离,还宁肯自尽也不拖累一个魔。
伏羲大概是离气死不远了,才会次次对上门求教的重楼下重手,完全不顾飞蓬曾经的赫赫功劳、赤胆忠心。
“……”听出女娲语气中的调侃与潜藏的、对天帝的奚落,重楼抿紧了嘴唇。
他还是知道轻重的,三皇之间的矛盾绝对不能随意插手。
“诶。”就在此刻,本该静默的黎火金吾,突然发出了声音。
女娲、神农同重楼都望了过去,从灵脉往上追溯那少许动静的来源。
下一瞬,三皇之二的脸上都露出了丁点意外。
“天帝开始退让了。”重楼稍慢一步,却比他们更早一些恍然。
飞蓬固然离开神界,但他从未对不起伏羲过。
伏羲的气怒发泄得差不多了,别的不说,少许退让总该有吧。
神农与九泉关系密切,感受着春滋钥环的动静,迟疑着点了点头:“他把夕瑶天女复活了重任泉守?”
“嗯……”再仔细感受了一番,神农看向重楼:“新任春滋剑守,是你在人间遇上的那颗小女娃。”
重楼拧起眉头:“唐雪见?哼,我就知道景天当年回神界,其中定有蹊跷!”
飞蓬最后为九天替死那么突兀,活像是最开始就没想留下!
现在想想,怕是他连作为飞蓬出战,就是同神界讲好了条件。比如,复活夕瑶并官复原职,而他也为才复活的雪见寻个好去处。
“哼。”重楼忍不住冷嗤一声。
也对,锁妖塔一战以他散尽魔力为终。
其后,景天体内神魂觉醒,飞蓬的记忆潜移默化恢复,许许多多秘法足以景天缓慢复活祭剑而亡的雪见了。
只不过,历经尘世又非天帝启灵的神果回归神界,想有个正常的出生,可不容易。
须知,古神族一贯心高气傲,大多不把新神族放在眼里,更休提修炼到神界的妖仙等人。
景天其实很护短,肯定不舍得唐雪见受委屈吧?!
“他倒是面面俱到。”重楼越想越气。
只怕这才是天帝发火的原因。
他不止是为了飞蓬最后救九天赔了自己的事,而是飞蓬很可能从开始就放弃神界,单纯为了达成目的才答应出战。
那飞蓬即使确实尽职尽责,甚至不惜拼掉性命,光是拒绝以第一神将之尊回神界,这分道扬镳之意便足以让伏羲憋了一肚子火!
重楼不禁担心起来,转念深想,脸色更是从染了怒意的红变成了苍白。
若真是讲好条件的交易,伏羲现在所行便不是退让,而是兑现承诺,就更会到此为止、绝不超出。
天帝不可能救飞蓬了!魔尊猛地意识到这个事实,眼底不由浮现痛苦。
“咳,我们还有要事。”女娲、神农对望一眼,飞快离开炎波泉。
重楼能想到的,他们俩自然不会想不到。
若只是重楼醋意大发,他们大不了留下逗逗他,再想想怎么应付伏羲。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还是给重楼一些冷静思考和面对的时间吧。
体贴的长辈们溜走了,但女娲走到炎波泉外,突然想起一事,又掉头回来了:“重楼。”
“?”正挣扎要不要去把小狐狸带回来以防生变,甚至开始思索干脆说开了,一起面对惨痛的未来离别,大不了陪着他死,重楼闻声抬眸。
女娲提醒他道:“神不同于人,刚诞生的神族,性别一贯由灵力决定,而飞蓬就算脱离神界,本质上也依然是神魂,只是本源溃散罢了。”
“……!”重楼瞪大了眼睛:“那景天若用五灵珠修行,代替已逸散的本源,灵力就会发生改变,他如果再入轮回……”
女娲脸上露出尴尬而礼貌的笑容:“你最好劝他做好心理准备。”而不是做了一世女子,死后在鬼界恢复记忆,骤然陷入羞耻之中。
说完话,她飞快地隐去了身影。
“……”重楼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既如此,哪怕五灵化原初之法对神魂伤势有那么一点拖延作用,可以稍微阻拦魂魄因伤逸散的趋势,亦会搅乱本源灵力的属性。
那么,景天接下来的轮回,性别就只能碰运气。
他本就为了不拖累自己自尽入轮回,再知晓此事,会不会直接拒绝这有可能增加寿命的办法?
“……来人。”重楼沉默良久,选择叫来近期所用最顺手的魔将。
自从在狐妖族碰上神将转世,魔将便就陷入忙碌,看起来比以前憔悴了不少。
“尊上。”但他在魔尊面前是半点懈怠都不敢,直接躬身听令。
重楼闭了闭眼:“日后,你每年携定量炼丹材料,秘密去巫魔女一族,命他们炼制更多阴阳双修丹给本座。”
若是侥幸……
重楼睁开眼睛,我不求永生相守,但可以奢望景天答应吗?
他扯了扯唇角,心里没底。
“……是。”魔将倒是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忍不住大逆不道地抬头看了看魔尊,极力忍笑。
要是给神将用的,自家尊上才不会这么纠结,他肯定为了哄神将开心,准备自己用!
不过,愿意变成魔女哄爱人,还真是豁出去了哈哈哈。
“滚……下去!”重楼磨了磨牙。
魔将飞快消失在现场,生怕笑出声被灭了口。
“哼。”重楼轻哼一声,心情倒是被调笑地松快了点。
准备是肯定要准备的。
若真能侥幸得到应允,那便不管神魂会转世成什么样,只要有人形,知道真相后,就能有更多选择。
咳,反正他蛮懒散的,不太喜欢过于耗费体力,容易满足于被伺候。
大概就是过过瘾,很快没了新意,便随便自己弄了,正好能多灌一些龙精、龙血滋养魂魄。
一心一意为景天打算的重楼原地思忖,竟也没有注意到一件事——
不似神农治疗的简单粗暴,女娲更加擅长此类,为他疗伤是连同之前拔鳞出血的暗伤一并治愈,这耗时堪称良久。
是故,重楼一梦已数年。
“轰。”景天气喘吁吁地抡起尾巴砸飞扑过来的几个迦楼罗魔,又举剑横扫几个天魔族,获得了又一场战斗的胜利。
这几年,他拼得够狠、学得够勤,在按照五灵之术汲取灵力的同时,将自己的战技提升到了让迦楼罗王鸱黎吃惊的地步。
“明明没有记忆啊……”他暗中对天魔女魁予嘀咕:“怎么进步这么快?”
魁予淡淡瞥他一眼,平静道:“心有所执罢了。”
鸱黎不能理解地摇摇头,没有去深想。
魁予却在天魔国的阁楼上,看着流汗的景天,眸光闪动中难掩忧心。
她敏锐地注意到了,景天身上根深蒂固的疏离感和深邃压抑的郁念,就仿佛岩浆爆发之前仿佛很正常的死火山。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答案,大概只有被封印在魔尊空间的照胆神剑知道了。
当夜,景天习惯性设下结界休息,但又深深陷入了梦境。
“别……”刚进梦中,景天就被捕获,跟着飞蓬在榻上起落。
魔尊带着快意的粗喘声洒在颈间,眼泪涟涟的神将不愿意吭声。
连景天都要为这具曾经无比矫健有力的身子惋叹——
神将到底在魔尊掌中当了多少年身不由己的金丝雀,才在榻上被养出如此反应。
就像一只熟透的、汁水充沛的软烂蜜桃。
而现在,魔尊正一口一口吃掉他,再将果核种下去,等待下一季成熟。
好在景天不是第一次被困,也不是第一次被从榻上抱起压在镜子上。
小狐狸已经能做到,强忍着魔尊肆无忌惮索取,艰难地随着神将不死心的努力,一同抬起那双湿漉漉的眸子。
或许因为照胆剑灵最终是被强行剥离,这记忆画面同身体触觉是断断续续、乱七八糟的,像是被打碎的镜子强行黏合,总有不平之处。
景天已经习惯在此期间天旋地转的晕眩感,直到这次突如其来的旋转停了,他才放松魂魄,拿出无可奈何的态度。
这一次,景天回到了一切的源头,是神将冰清玉洁的最后一日。
“哼!”景天作为重伤的飞蓬,平躺在他熟悉的魔尊寝宫榻上,听见凭空响起的冷哼声,就同过去的飞蓬一起望了过去。
这自然不是他第一次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概也是神将永远不愿宣之于口的屈辱之时。
但比起第一次的好奇与不甘,现在的景天甚至尤有心思,去胡思乱想。
这一回,他倏然突发奇想,去判断飞蓬摆出了个什么样的姿势——
哦,是微微偏过头,不经意地将一节颈在开着的深领中凸显出来,还因失血自然而然地颤抖着。
“哼。”神将回了魔尊一声一模一样的冷嗤。
他的目光尚且迷蒙涣散,却本着神将的矜持强行凝聚起来,极力摆出个冷傲孤高的模样,迎着魔尊审视而打量的目光,寸步不让。
‘唉。’在狐妖族中长大且经了人事的狐仙想要叹气。
其实吧,这简直是一看就容易让人想强行打破他的端庄骄矜。
神将果然还是太过君子,没料到相交多年的魔尊会不会抱有坏心。
等等,这好像也意味着,魔尊平日里的表现什么破绽都没有?
景天思索着,却已从那双熟悉的血眸中看出熟悉的欲念。
‘魔尊想逼着神将这张冷硬的脸庞露出平时绝不会出现的风情,最好是情泪盈眶的求饶与认清现实的屈服。’他当即便判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