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杨碧影缓缓道:“二十八年前的秋天,我行镖走至一片银杏树林时,瞧前一群黑衣人围着一个少女,欲施轻薄。那少女面色惨白,泪光涟涟,浑身发抖,如同一只被惊吓的兔子。她周围倒着七八个精壮汉子,都一动不动,唯有一个还有一丝气息,虚弱地叫道:‘不要伤我家小姐。’话音方落,却被一个黑衣人一刀结果了性命。”
“我瞧着觉得气愤,忍不住上去打翻两个黑衣人,将那少女护在身后,这下却惹恼了那群黑衣人。只听其中一个黑衣人冷笑道:‘咱们陌教的事,你也敢管!’然后便一齐向我们袭来。彼时,华夏武林和天山魔教战事正紧,我听见他们竟是魔教之人,心里不由就是一惊。那是我艺成以来第一次单独带兄弟走镖,无论是武功还是经验都远不及那群黑衣人,他们其中有一人虽没拿武器,掌法却端的厉害,没几个回合,我和众兄弟便被他们打倒在地,重伤不能动弹。”
“那少女被吓傻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见就要遭了那群黑衣人的欺辱。便在此时,忽听一个少年笑道:‘慕容兄,你们陌教怎地尽干这些欺辱妇孺的事情,你身为五暗使之一,也不管一管么?’另一个少年冷哼道:‘一群败类!’那群黑衣人大怒,骂道:‘何方鼠辈,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先前那少年笑道:‘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对我不敬也倒罢了,竟敢对你们的暗魔使大呼小叫,不要命了么?喂,慕容兄,不如我替你清理了门户,如何?’后来那少年冷冷道:‘如此败类,不要也罢。’先前那少年喝了声:‘好!’然后便见一个白色身影伴着一道乌光自银杏树后窜了出来。”
“只听一个黑衣人惊叫道:‘咦,我的剑呢?’我循声瞧去,那黑衣手中握着一根银杏树枝,剑却已不知去了哪里。那白色身影笑道:‘大笨蛋,你的剑在本少爷手中呢。’话音方落,便见一道剑光暴涨而起,那黑衣人应声而倒。”
“那白衣少年身法极快,剑术奇高,当真称得上‘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林间树叶被他的剑气激得纷纷落下,犹如漫天花雨。一时间,只见一道白色身影在漫天金黄色的树叶里飘来荡去,宛若游龙飞凤,瞧得我眼花缭乱。顷刻之间,对方一十四人皆丧命于白衣少年的剑下,只余下那个掌法高绝者。”
上官兄弟已然猜到那白衣少年十有八九便是父亲上官孤峰,胸中激动,虎躯微震。李珲、姚琨从未听杨碧影说起过此事,虽不知那白衣少年是何人物,却早被他的武功所折服,不由拍手叫好,便连玉面蝴蝶也听得痴了,怔怔不语,只盼杨碧影继续讲下去。
“那白衣少年叹道:‘能学到‘六道轮回掌’,想必你也不是什么小角色。可惜啊可惜,可惜你的掌法实在是太差啦,给我捶背挠痒还差不多,想要伤我,那可得等下辈子喽。’‘刷’的一剑刺出,那黑衣人应声倒地。我这才瞧清,那白衣少年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笑意,虽杀了对方十人,一身白衣却纤尘不染。”
“那白衣少年瞧着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剑,悠悠道:‘天山的剑用起来果然不及咱们中原的顺手。’忽然瞧见那少女正瞪大眼睛瞧望着他,忙摆手道:‘姑娘,你可不要误会啊,我虽杀了好多人,却不是什么坏人,这些陌教的家伙才是大大的坏东西。’他这么一摆手,剑上的鲜血飞溅出来,正落在那少女脸上,少女大惊,‘啊’的一声惊呼,吓晕过去。”
“白衣少年大叫道:‘啊哟,不好,姑娘。’正待去扶那少女,一个黑衣身影陡地挡在他的面前。那黑衣人穿着陌教的衣服,面色苍白,不带丝毫表情,看起来和那白衣少年差不多年岁,只听他怫然道:“陌教教规森严,这些败类违背教规,死有余辜,但你岂能以偏概全,说我陌教都是坏人?”白衣少年笑道:“哟,怎么?慕容兄你生气啦?”黑衣少年冷哼不语。白衣少年叹道:“要我说来,你们陌教想要称霸武林,也不能说不对,咱们华夏武林不也想要将你们陌教斩尽杀绝么?’”
“自百年之前,华夏与天山正式开战以来,双方便成了宿世死敌,势同水火,我听见那白衣少年竟说出如此叛逆的言语来,心中大为惊诧。现在想来,他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那白衣少年接着道:‘只可惜我世居华夏,在我瞧来,你们陌教杀我华夏子民,那便是我们的敌人。正如在你们陌教眼里,我们华夏人士亦是十恶不赦之人一般。黑衣少年叹道:‘想不到你倒是我的知己,可惜你我各为其主,不然我们定会成为生死相交的好朋友。’”
“白衣少年朗笑道:‘谁说我们不是朋友啦?’黑衣少年剑眉一挑,道:‘你拿我当朋友?’白衣少年道:”那日我们在伏牛山下交手时,你不惜受我一剑,帮我斩掉身后那条偷袭我的巨蟒,从那时起,我便把你认定你是我上官孤峰的朋友啦。’”
李珲、姚琨和玉面蝴蝶三人听到那白衣少年竟是上官孤峰,忍不住“啊”的一声,惊道:“华夏武林盟主——上官孤峰!”上官兄弟虽早已猜到,但听到杨碧影亲口说出父亲姓名的时候,仍不由一阵兴奋。
杨碧影继续道:“那时上官盟主初入江湖,还没甚名气,我也是头次听说他的名字。那黑衣少年声音微有些颤抖,问道:‘你拿我一个陌教的暗尊使者当朋友,不怕华夏武林不容于你么?’上官盟主笑道:‘坦荡者无所惧,我无门无派,无拘无束,只做自己觉得该做之事,只交自己觉得该交的朋友,只要问心无愧,怕他作甚?’黑衣少年忽道:‘上官,不如你随我回陌教去——’话未说完,上官盟主连连摆手,截口道:“慕容兄,你若再说此话便是瞧我不起了。你有你想要保护的,我亦有我想守候的。我既为华夏之人,这辈子便是死也不会入你们陌教的。’黑衣少年点头道:‘好,不说。’”
“上官盟主笑道:‘嘿嘿,这才对嘛。说句心里话,慕容兄,我是真不希望与你为敌。”黑衣少年问道:“怎么讲?’上官盟主一边揉着肩膀胳膊,一边道:‘我从洛阳一路追你至此,每天都要和你打上两三架,却一直不分胜负,遇上你这样的对手,当真让人头痛得紧。’黑衣少年苦笑道:‘我又何尝不是呢?’上官盟主亦苦笑道:‘若不是你探听了太多华夏武林的消息,我也不必像冤魂一样,整天缠着你了。’”
“黑衣少年道:‘倘若你我一直不分胜负,莫非你还要追我到陌教总坛去?’上官盟主笑道:‘单枪匹马随你去陌教总坛,你当我是傻子么?我还未成亲生子,不想这么早死。我早就想好了,若是到了昆仑山我依旧胜你不得,那便是我技不如人,任你带回多少消息,我都再不阻拦。’黑衣少年道:‘好,昆仑为界,君子之约。’上官盟主亦道:‘昆仑为界,君子之约。’言罢,二人击掌为誓。’”
“忽然,听见上官盟主‘啊哟’一声,叫道:‘糟糕,忘记有人受伤啦。’忙奔了过来,替我运功疗伤。只听上官盟主叫道:‘喂,慕容兄,伤者太多,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过来帮我一把。’陌教教主之下,以明暗二尊尊主的地位最为尊贵,明尊手下有净气、明力、妙风、妙水、妙火五明使,暗尊手下有暗魔、夜魔、心魔、天魔、死魔五暗使,这十人并称‘陌教十使’,教中地位仅次于两位尊主,乃是陌教的中流砥柱。我本想那黑衣人既是暗尊使者,定然不会救我华夏人士,岂料那黑衣少年道:‘好,就冲你拿我当朋友,我便破例一次。’竟真的替镖局兄弟们运功疗伤。”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镖局众兄弟都无大碍了,我瞧见上官盟主和那黑衣少年满头大汗,知道他们定耗了不少真气,心中大为感激,便随众兄弟跪拜谢礼。黑衣少年侧身避过了,上官盟主却急得乱了手脚,忙道:‘各位大哥快快请起。’将我们一一扶起。黑衣少年瞧了那晕倒的少女一眼,问道:‘上官,你怎地不去救那位姑娘?’上官盟主大急,道:‘这可使不得,方才是我将她吓晕了,倘若她真的醒过来,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讲?’上官盟主对着我说道:‘这位大哥,那位姑娘并无甚事,只是晕过去了,她就麻烦你啦。’说完,转身便走。”
“黑衣少年叫道:‘上官,你去哪里?’上官盟主头也不回,道:‘自然是去找趁手兵器了,不然怎么和你的魔刀斗?’黑衣少年道:‘这里遍地都是刀剑,何须去往他处?’上官盟主笑道:‘哈哈,慕容兄,你还未老,怎地这么快就忘啦?早说了,我使不惯你们陌教的剑。’黑衣少年摇了摇头,自语道:‘便是使得惯又能如何?自我俩第一次交手起,已经斗折了十多把刀剑了,即便能找到一把趁手武器,只怕过不了两三日,便又折了。’我身受大恩,无以为报,听他们正为刀剑之事发愁,便道:‘当今六大门派之一的名剑阁,专门铸造神兵利器。此派虽罕有武功高绝的英雄人物,但锻造的武器当真称得上举世无双,二位恩人不妨去那里瞧瞧。’”
“上官盟主拍着脑袋大叫道:‘啊哟,我怎地忘了名剑阁啦?该死该死,多谢这位大哥提醒。慕容兄,走,咱们去名剑阁。”挽了那黑衣少年的手,向远处奔去。我大喊道:‘救命之恩,不敢言报,只望二位恩人留下大名。’上官盟主生性率直,也不推谦,随口道:‘我叫上官孤峰。’那黑衣少年却不言语。上官盟主道:‘喂,慕容兄,那位大哥问你话呢。’见他仍不开口,便道:‘你不说我便替你说啦。’黑衣少年冷哼一声,道:‘陌教慕容苍劫!’上官盟主大笑道:‘嘿嘿,各位大哥记清楚啦,说不定以后他就是咱们华夏武林的大敌。’他俩身法极快,只几个起落,便去得远了。”
众人都没料到那黑衣少年会是后来的陌教教主,更不曾想到华夏武林盟主竟会和陌教教主称兄道弟,不由大惊,上官兄弟更是震惊不已,面色齐变。要知道,上官孤峰成为华夏武林盟主之后,一来因为年岁增长,心性渐趋成熟,二来因为身份地位所限,再也不似年少时那般嬉闹不羁了,是以他和慕容苍劫之间的朋友情谊并无多少人知晓,便连上官兄弟亦是头次听说。
杨碧影接着道:“我将那少女救醒后才知道,她本是商贾之家,因父亲在北方做生意亏了,不得不举家南迁,不想却在途中遇到了魔教之人,除她之外,尽皆丧命。我见她举目无亲,孤苦伶仃,便将她带回了镖局。后来……她便成了婧伊的娘亲。”说到此处,他脸上隐隐泛着一丝温柔的笑意,但那笑容转瞬即逝,“可惜她生下婧伊后却患了重病,终究不治去了。”
上官飞云问道:“杨伯伯,你可知后来爹爹和那慕容教主去名剑阁,却又如何了?”他本想直呼慕容苍劫之名,但想到慕容苍劫既是父亲的朋友,当以“叔伯”相称,又觉慕容苍劫毕竟是陌教之人,怕有不妥,权衡之下,终是喊了声“慕容教主”。
杨碧影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只听说十多日后一黑一白两个少年在名剑阁大闹了一场,名剑阁举全派之力,也未拦下那对少年。想来那两位便是上官盟主和慕容教主了。”慕容苍劫于他有恩,是以他也唤作“慕容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