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衣女子这才有些不悦了，俏脸一沉，道：“我何时连生事端了？”徐大汉道：“姑娘嫌弃酒菜不合口味，冯掌柜既已赔礼道歉，姑娘便该罢手，为何又要扬言拆了丰悦栈？”粉衣女子脸上一红，轻哼道：“姑娘我爱拆便拆，要你管！这样的客栈便是再拆上十座八座，本姑娘也赔得起。”她本来并非如此蛮横无理之人，但给那徐姓大汉说中要害，心中羞愧，大小姐脾气一犯，索性任性起来。

徐大汉道：“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实已气恼至极。冯掌柜见他俩又有交手迹象，忙叫道：“二位且慢。”蓦地长叹了口气，无奈道，“这本是件丢人的事，小人原不想说，却又不愿见到姑娘和徐兄弟因为小人的不是伤了彼此，只得以实相告了。”

只听冯掌柜道：“小人本来世居巢湖，以打渔为生，家中还有几亩田地，日子还算过得去。可那劣子却嗜赌成性，赢了则罢，输了便拿家中物事抵账。渔船、渔网、田地先后都被他抵给了债主，却仍欠了别人一百多两银子，最后终被人活活打死在街头。”说到此处，冯掌柜双眼通红。

冯掌柜继续道：“小人断了生路，险些和老伴饿死，幸得乡人可怜，送了一条渔船给我，只需每次打了鱼后分他们几成便是。岂料那些债主得知之后，又将那条渔船虏了去，还三天两头前来要账。只要我们拿不出银钱，便得吃他们一顿毒打。乡人们瞧着不忍，凑了些银子给我，让我离开巢湖，去外面做点小生意，再也别回去了。”

“小人烧得一手好鱼，便和老伴来池州开了间小店，专卖鱼类菜系，打拼了两三年，总算赚得些银两。小人和老伴商量了一番，卖了原来那间小店，聘了厨子和小二，开了这家丰悦栈，生意越来越好。小人知道当年开店的银子都是乡人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一年之前，便带了些银两回村去还给他们，不料却被那些债主瞧见了。”

粉衣女子听得入迷，不由“啊”了一声，跺脚道：“不好。”上官飞云心道：“这位掌柜当真命途多舛，却不知后来如何了。”

“债主们当时并未有何动作，却在暗地里将那些欠条卖给了池州的地痞无赖。小人生意虽好，但短短三四年间又哪能赚得百两之多？小人倾尽家底，仍差了他们七十多两。他们要小人以丰悦栈作抵，小人说什么也不肯，苦苦哀求。自那以后，他们便隔三岔五前来讨债，还常常来此白吃白喝，小人也不敢多说，只得认命。如此一来，小店盈利越来越薄，酒菜质量自然也越来越差了。”

邢先生摇头叹道：“想不到天下间竟有如此恶人。”粉衣女子骂道：“这帮仗势欺人的恶贼！”徐大汉问道：“冯掌柜，昨日来店里闹事的那些家伙便是他们吗？”冯掌柜点了点头，向四周瞧了瞧，低声道：“他们都是癞头阿九的手下，厉害得紧。”

徐大汉道：“昨日我不明事情真相，只当他们是寻常无赖，哪想他们竟如此欺人？说起来，我跟冯掌柜已相识两年了，以前不知道这桩事倒也罢了，今日既已知悉，岂容他们继续放肆？”他本是淮南的商贩，常在苏皖两地贩卖瓜果，每次途径池州，必要在这丰悦栈落脚，渐渐便和冯掌柜熟了。瓜果一经久置，便不新鲜了，徐大汉急着赶路，往往只在丰悦栈歇息一晚，是以还从未见过那帮地痞无赖。

粉衣女子柳眉微蹙，道：“不错，不给这些恶贼点颜色看看，以后他们岂不是无法无天了？”蓦地脸上一红，向冯掌柜道：“掌柜的，方才我不知道你的苦衷，误会你啦，你……莫要……在意。”她自来娇生惯养，何时向别人认过错，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声若蚊吟。

冯掌柜躬身作揖道：“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可折煞小人了。”粉衣女子问道：“那癞头阿九平日里在什么地方？”冯掌柜道：“阿九他……”倏地想起这粉衣女子只怕是要去寻那阿九的晦气，他生怕粉衣女子惹祸上身，吞吞吐吐，住口不语。

粉衣女子娇嗔道：“要说便说，怎地这般婆婆妈妈？”冯掌柜道：“阿九手下有六七十名兄弟，个个都是狠角色，他们是池州一霸，从没人敢招惹他们，姑娘还是——”话未说完，粉衣女子截口喝道：“我只问你他们在哪，谁要你说这些了？你若再不快说，姑娘便真的拆了你的破店。”只听“呛啷”一声，拔出手中长剑，将一条长凳劈为两半。

冯掌柜吓得面如土色，徐大汉知道粉衣女子只是在吓唬冯掌柜，劝道：“冯掌柜，由我和这位姑娘为你做主，你放心说罢。”冯掌柜怕粉衣女子真拆了他的丰悦栈，战战兢兢道：“癞头阿九住在杨柳胡同，白日里大都在至尊赌坊赌钱。”

粉衣女子自怀中摸出张票子，塞给冯掌柜，道：“本姑娘是非分明，一码事归一码事。那些恶贼自然是要好好教训一番的，但掌柜既然欠了他们的银子，总是要还的，否则岂非成了失信小人？你放心，我保证他们今后再也不敢来丰悦栈胡闹生事啦。”提了长剑，转身往门外走去。

徐大汉叫道：“姑娘且慢，姓徐的随你一同前去。”粉衣女子嘻嘻一笑，道：“这样最好，咱们比比看谁打倒的恶贼多些。”冯掌柜见手中是张二百两的银票，忙道：“多谢姑娘，但小人只欠了他们七十两，用不了这么多。请姑娘稍候，我让小二去钱庄换了银子，把多余的钱退还给姑娘。”

粉衣女子头也不回道：“我给你银票，你拿着便是，哪来这么多废话？”冯掌柜热泪盈眶，道：“姑娘是好心人，不敢请教姑娘芳名，待小人日后赚够了银子，再还给姑娘。”粉衣女子嗔道：“本姑娘何时要你还钱了？你是瞧我不起么？”冯掌柜急道：“小人岂敢？”粉衣女子笑道：“你就在舒舒服服地待在店里，等着那帮恶贼来向你赔礼道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