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流冷笑道：“常轩那厮是老掌门常敬的长子，论及武功见识，当年在午子观中也是数一数二，被视为午子观未来掌门的不二人选。但自从老夫投入午子观，他却处处差老夫一筹，老掌门最终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我这个带艺入门的外人。常轩颜面尽失，自此怀恨在心，一直觊觎着掌门之位。那时华夏和陌教战事正紧，老掌门新丧，门中人心不稳，想必常轩也知道午子观经不起折腾，一直隐忍不发。谁想老夫命硬，常轩等了十多年终于等不住了，冒充陌教教主将老夫约至昆仑山。老夫自持艺高，不疑有他，单独赴约，却中了他的算计。若非外室有个水潭，老夫非得粉身碎骨不可。”

上官飞云心道：“万前辈说今日传我剑法，为何尽说些往事。”只听万古流道：“老夫为了华夏大事日夜操劳，未曾战死沙场，却被同门小人算计，自那时起，老夫心性大变，对华夏和陌教都满怀怨恨。老夫不愿再与浊世同流，便隐居此地，闲来无事就推敲武艺，聊以自遣。有道是‘凡有所学，皆成性格’，那时老夫性子偏激，那套‘归殁剑’经老夫推演后，更毒更狠，威力更甚，也难怪那臭小子不喜欢，便是老夫现在瞧来也觉脊背发凉。”

“后来认识了那两个小子，时日一久，老夫不知不觉间对华夏和陌教的恨意渐渐小了。及至慕容小子死后，华夏、陌教战事平息，你爹那臭小子喝得烂醉如泥，老夫瞧见他那癫狂痛苦的表情才恍然大悟：仇也好，恨也罢，不过都是些过眼云烟。可笑老夫纵横江湖几十年，自诩通晓佛道两家至理，直到晚年才明白这道理，着实愚钝！小娃儿，你帮老夫一个忙。”

上官飞云道：“前辈但讲无妨，晚辈自当尽力。”万古流淡然道：“日后你若见到常轩，代老夫问他一句：‘可曾后悔？’”上官飞云抱拳道：“晚辈一定将话带到。”万古流喟然不语，蓦地大笑道：“后悔如何？不悔又如何？万古流啊万古流，原来你始终未曾真正放下。万物皆空，因果不空，似空非空，唯我不空。罢了， 一切都是空——空——空！”这三个“空”字蕴着内力发出，好似晴天霹雳。上官飞云双耳嗡鸣，顿觉一阵眩晕，险些跌倒，忙运气相抗。

万古流真气一转，牵动体内毒药，“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脸上隐隐泛蓝。上官飞云急忙上前，要助他疏导气息，万古流长臂一挥，叱道：“小娃儿休要多事，老夫死不了。”伸手抹去唇边血渍，问道：“小娃儿，你为何练武？”

上官飞云学武十数载，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由一怔，答道：“爹爹教，我便学，此间道理却说不明白，兴许是为了强身健体罢。”万古流冷哼道：“若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这套剑法不学也罢。”上官飞云见他生气，想了想道：“如今想来，习武可以惩恶扬善，锄强扶弱，大概这才是爹爹教我武功的初衷。”

万古流“嗯”了一声，稍觉满意，道：“小娃儿，你知道什么是‘武’么？”上官飞云摇了摇头，万古流以手蘸水，在石床上写了个“武”字，也不管上官飞云是否看得见，说道：“‘武’者，止戈也。先人习武，不为强身健体，更不为争强斗胜，只为止息战事，保护他人。是以武学的最高境界，不在死，而在生。”

虽只是短短几句话，但字字蕴理，满含机锋，犹如暮鼓晨钟，直击心头，上官飞云不由听得出神。万古流悠悠道：“老夫的‘归殁剑’纵然厉害，却是为杀人而创，不免落了下乘。三年前，老夫才明白这武学至理，于是便从‘归殁剑’中衍化出一套‘寂灭剑’，本想教给那臭小子的，如今却再也没有机会了，那就只好教给你啦。”

上官飞云听得最后几句，不免难过，正自伤怀，却听万古流扬声道：“小娃儿，拿剑来。”上官飞云道：“晚辈跌入山崖，未曾携带刀剑，只有这个，请前辈将就一下。”自身后拿出一截三尺来长的树枝。原来上官子吟早料到山腹内鲜有树木，提前为他备好了一把“木剑”。

“这有何妨？老夫瞧来，天地万物皆是利刃。”万古流哈哈一笑，拉着上官飞云来到外室，道，“小娃儿，瞧好了，第一招叫‘苦海无边’。”挥舞树枝演示起来。一时间，室内满是乌光，此起彼伏，仿佛一片深邃绵延的大海。隐隐约约，上官飞云似乎瞧见海中飘着一叶扁舟，舟上坐着一人，面含笑意，缓缓地划动着双桨。大海无边无际，不知何处才是尽头，那人却始终不曾放弃，神色如常，嘴角笑意不经意间飘散到天边，然后就见一抹淡淡的瑞光从海天相接的地方升起，将天空和大海都染成一片暖色。

倏然间，一截树枝莫名其妙地迎面飞来，上官飞云吃了一惊，急忙伸手抓住，这才回过神来。只听万古流道：“小娃儿，你来。”上官飞云定了定神，将招式在脑中过了一遍，忖道：“瞧起来并不甚难。”依着样子舞了起来。这一舞才发现大不对劲，只见大海漆黑如墨，波涛汹涌，天空乌云密布，雷电交加，舟上那人满身血污，双眼空洞，神色呆滞，好似傀儡一般，呆呆地划动船桨，毫无生气。过得不久，水中忽然浮现出许多死人面孔，表情各异，有的惊恐、有的愁苦、有的凶狠。那些面孔将小舟团团围住，张口向舟身咬去。舟上那人丢掉船桨，双手捂眼，惨呼一声，化作一滩血水不见了，小舟也随之沉没。小舟一沉，天空就下起了瓢泼也似的血雨，将大海染成一片猩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