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上官飞云梦见自己回到了坠入雪谷的那一日,但谷中却只有他和杨婧伊二人,少了上官子吟。上官飞云心道:“此处人迹罕至,与世隔绝,不如我和婧伊就此隐居,不问世事,厮守一辈子。”念头方罢,上官子吟忽然现身,笑道:“大哥,你既知道雪谷的出口,为何不带着婧伊离开,偏要让她在此等穷山恶水处与你受罪?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婧伊的婚事需由杨伯伯同意才是,你岂能与她私定终身?莫非你是担心杨伯伯将婧伊许配给我?”
上官飞云忙道:“哪里话,我正要带婧伊出谷。”上官子吟道:“那咱们这便走吧,大哥你瞧,木箱和油纸我都带来了。”上官飞云将二人装入木箱中,扑通一声潜入寒潭,向雪谷外游去。
待出得雪谷,上官飞云掀开杨婧伊的木箱,木箱内竟空无一人,只有一滩血水。上官飞云吃了一惊,忙再掀开另一个木箱,箱内咕噜噜滚出一个人头,赫然是上官子吟。只听那人头惨叫道:“大哥,下面好冷。”蓦地张开了双眼,只见眼中黑漆漆一片,仿佛无底深渊,甚是恐怖。
上官飞云大骇,猛地从梦中惊醒,身上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上官飞云瞧了杨婧伊和上官子吟一眼,见二人酣睡正香,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稍安,但一想到方才梦中景象,仍觉惊惧不已,瞬间睡意全无,便起身上了甲板。
夜间的雪愈发大了,舱外寒风呼啸,漆黑一片,唯独甲板上的积雪白得刺眼。上官飞云痴痴地瞧着积雪,一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想些什么,索性以指代剑,演练起万古流教他的寂灭剑来。这套剑法重意不重招,每招每式都凶险异常,极耗心力,以他的修为和阅历领悟起来着实不易。不一刻疲态渐生,倦意来袭,便回舱休息了。
方到舱门口,便听上官子吟道:“大哥,你回来啦。”杨婧伊见上官飞云回来,慌忙在脸上拭了拭,幽幽唤了声:“飞云哥哥。”她虽在竭力掩饰,却仍旧掩藏不了话语里的啜泣之音。上官飞云关怀道:“婧伊,你怎地哭了?可是遇到什么心事,不知能否说与我听?”
杨婧伊踌躇道:“婧伊……方才梦见爹爹了,婧伊有些想家了。”上官飞云柔声道:“此番昆仑之行着实耗费了不少时日,想必婧伊也是头一次离家如此久远,想家也是难免的。咱们随东晨大哥到达川南泸州后,便换乘轻舟顺流而下,如果一切顺利,只需二十余日便可见着杨伯伯了。”杨婧伊道:“婧伊本不该如此脆弱的,教飞云哥哥担心了。时候不早了,二位哥哥都早些歇息罢,婧伊没事了。”
次日醒来时,商船已驶入八百里凉山区域,风雪之势愈发紧促。罡风刮得人面皮生疼,呼啸之声犹如千军万马。汪悌和文嘉早已撤下了风帆,饶是如此,商船仍被刮得剧烈晃动,似是随时会倾覆一般。鹅毛大雪又急又密,遮天蔽日,极致目力也只能瞧见一箭之地。
尔东晨道:“今日晚些时候便能到得诺苏寨,再往前便是虎跳峡了。那里水流湍急,河道狭长,水下多有巨石,乃是泸水流域的奇险之地,自古以来从未有船只能从那里安全渡过。咱们需在虎跳峡之前改道支流,但那支流入口窄小,今日恰值风紧雪急,船只控制不易,稍有不慎便会被冲进虎跳峡。今日权且将船停靠在诺苏寨,待明日气候好转再起航。”
商船乘着大风,顺流而下,约莫到了酉牌时分夜幕初垂,诺苏寨渐渐现入眼帘。众人正忙着撑篙靠岸,忽听杨婧伊一声惊呼,上官飞云连忙问道:“婧伊,怎么了?”杨婧伊一手掩住双眼,一手指向诺苏寨,颤声道:“寨……寨门口……”众人循着她所指方向瞧去,只见诺苏寨寨门两侧的塔楼上各挂着一具蓝衣无头尸体,尸身已然干瘪。
众人俱都吃了一惊,尔东晨骂道:“格老子的,这帮彝族的龟儿子在门口挂两个死人作甚,太不吉利了。”上官子吟沉吟道:“当今武林六大门派中,午子观披青袍,云梦山着白衣,紫竹苑喜粉裳,谪仙殿好墨服,名剑阁穿紫装,白帝城着蓝衫,且衣服上大都纹有不同的图案,是为门派图徽,这两具尸体的穿着像极了白帝城的服饰。”
上官飞云奇道:“莫非是诺苏寨的人恼怒白帝城弟子前几日为了斩杀陌教,不顾他们族人的安危滥杀无辜,便将那两个死了的白帝城弟子吊起来泄恨?”上官子吟摇头道:“老孟说过,诺苏寨的人虽被白帝城弟子所伤,但他们仍对白帝城感恩戴德,他们是断不会如此的,那两具尸体想必是陌教弟子的。”上官飞云疑惑道:“陌教的人怎会穿白帝城的服饰?”上官子吟道:“被杀的陌教弟子既已混入白帝城拜师学艺,那他们穿着白帝城的服饰也就不足为奇了。”
尔东晨哈哈大笑道:“原来是魔教妖人的,痛快痛快!诺苏寨的兄弟们本该如此。”谢账房冷哼道:“可惜现在是冬天,罕有飞禽走兽,他们的尸身若能被老鸹叼食了,那才痛快!如此倒是便宜他们了。”上官飞云听见如此恶毒的话从一个老者口中说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尔东晨指挥着文嘉三人将商船靠岸,又特地将缆绳在岸边的一棵大树上绕了两匝拴紧。待一切收拾妥当,已然暮色四合。众人进了船舱,一起张罗晚饭。文嘉腆着脸道:“今日得见魔教妖人身首异处,当浮三大白,况且今日天冷,喝些酒暖暖身子也好。当家的你可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尔东晨笑道:“格老子的,想喝酒便直说,哪来这么多理由?瞧这风雪之象,明日也不一定停得了,今夜便是喝醉了也不碍事。”文嘉喜道:“如当家的所愿,今夜不醉不归。”原来尔东晨平日跑生意时,治下极严,决不允许轻易饮酒,以免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