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在废王立武的后宫风波高潮迭起之时,李勣一句“此乃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奠定了武曌通往女帝之路的基石。此后几十年,武曌靠着天子家事的名头,一步步扩张着自己的权力。但是此刻,狄仁杰对此干脆地批驳了起来,响亮地向武曌宣示,天子的家事,一样是天下事,一样应当要由天下人来评判。理由如此正确,武曌竟然无法反驳。
武曌明白,狄仁杰的谏言,代表了朝中正直之士的心声。她能用权术来驾驭狄仁杰,使其为她所用,并辅佐她稳定局面,巩固周廷的统治,但却无法收服狄仁杰的内心。从头到尾,狄仁杰的骨子里依然是大唐之臣,这是武周朝廷用再多的权术、威势都改变不了的。
到此为止,武曌的心里终于有了计较,她十分坦然地把那个关于断翅鹦鹉的梦告诉了狄仁杰。毕竟比起那帮心思叵测的酷吏们,正直的君子更让人信赖,就算狄仁杰对李唐的同情无法改变,但武曌相信,狄仁杰不会做有损于她的事情。
听完女皇武曌述说的梦境,狄仁杰略微明白了现在的情况,他沉吟着说道:“鹦鹉,象征着陛下姓氏里的‘武’;两翼,也就是陛下的两个儿子。如今陛下的两翼没有接上,要是重新启用两位皇子,那就可以振翅高飞了。”
武曌听懂了狄仁杰的意思,重新立李氏皇子为太子,是为了振起武曌自己的翅膀。儿子不是她的敌人,满朝的唐臣也不是她的敌人。失去了两位皇子,武曌也失去了唐臣们的支持,但如果启用皇子,武曌就还是满朝敬仰和支持的太后。
一旁的武承嗣、武三思也听懂了狄仁杰的意思,羞赧得两边的耳根子都已经红透。
一个月后,武曌托言说庐陵王李显身体不好,将李显和妃子、子女们从被流放的房州接回了神都。这件事情做得颇为隐秘,为的是防止武氏族人动谋害李显的心思。李显穿着内侍的衣衫,乔装进入了洛阳宫。
十四年的流放生涯,李显苍老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武曌没时间和儿子叙旧,只是将他安置在后帐里,然后召来了狄仁杰。武曌起开话头,二人又讨论起安置庐陵王的问题。狄仁杰慷慨激昂,极力劝说武曌立李显为太子,说到情深处,竟尔流泪。争论了良久,武曌估计李显已经听够了,于是让他从后帐走了出来。
“现在,我已经把储君还给狄卿了。”武曌对狄仁杰说出这句话,算是亲口承认了她立储的决定。
不久之后,李显一家人正式在洛阳亮相,居住在石像驿中。朝廷备礼,摆出盛大的欢迎仪式,恭迎庐陵王一家人入朝。百官立于欢迎现场,终于等到了李显现身,众人无不喜形于色。大唐已经被武周取代多年,如今的典礼,不禁让人回想起了当年的大唐荣耀,不知是谁脱口而出,高声呼喊“万岁”,在激动的情绪感染之下,所有人都开始跟着欢呼。
人心所向,已经明明白白,不管是唐廷旧臣,还是武氏宗亲,都清楚地看到了这股不可阻挡的潮流。而之前极力想要争取太子之位的武承嗣,则在李显归位和儿子武延秀被默啜扣押带来的双重打击之下,最终忧愤而死。
698年九月,皇嗣李旦坚持请求让位给他的哥哥。武曌同意了,立庐陵王李显为皇太子,然后大赦天下。正值默啜在河北如入无人之境,几路围剿官军毫无办法的时候,周廷任命李显为河北道元帅,狄仁杰为副元帅,征讨南侵的突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