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鲜血与煤炭16

同一片土地 橙子哥呀 4361 字 5个月前

“咋?捣煤炭还穿干净衣服?行了,你们快回去吧,时间就是金钱,我还得上班去。”

本已掉头的田晋看着姐姐骑自行车远去的身影,脚步却再也走不动了,父亲站在原地没有动,田晋回过头,把踢倒的粪桶又扶了起来,甩进茅坑,臭气熏得他睁不开眼睛,屏住呼吸然后把另一个又捞了起来,担在肩上走去,父亲喊着什么,他也听不到,只顾往前走,肩膀酸了一会儿也没有感觉了,呼吸重新顺畅起来,仿佛一下有了使不完的劲,建英坐在地头,静静的看着儿子,一趟又一趟,屎尿沾在身上也无动于衷,衣服湿透了索性光着膀子,眼睛只看着地。田晋只觉得自己喘气越来越粗,身上的劲一点点泄气,浇的地越来越多,直到再也捞不上来,又穿上衣服,走到父亲跟前。

“走吧,干完了。”看着父亲站起身,他就往前走去,好像一切都想通了,田甜给他心里带来巨大冲击,之前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觉着有什么,如今看姐姐竟然吃了苦,他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如果不是兜里掏不出一分钱,他非要帮姐姐重新谋个路子,憋着一肚子的话没地方说,万般无奈只能又冲着爸爸的背影宣泄,他说姐姐咋就成这样了,再难也不该去做那活计,能学到啥技术,而且总不能一直干那个,相比较起来,身体比钱更金贵,还不如找个买卖做个小生意,来一个人就挣一个人的钱,又自由又舒服。爸爸的身影好像完全听不到他说话,在一声沉重的叹息声里,那背弯下去了,“你现在又能懂个啥,钱难挣屎难吃,你现在还是两个肩膀一身轻,等你到了那一步,我看你又能怎样?”田晋不说话了,回家后又把上衣重新脱了下来,从头到脚的浇了一盆水。

建英本来进到屋里,不知道怎的又转了出来,冲着儿子说道:“好赖话也跟你说清楚了,你自己想好,上不上那学,由你。”田晋听到这话,发烫的身体一下凉了下来,又看着父亲走进屋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只继续洗着,只是动作慢了下来,这本是他想要的结果,可真正得到的时候又有些犹豫,心里暗暗的发誓,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让家里对他刮目相看。

建英有一瞬间忽然觉着自己老了,好像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任其发展,一双手伸进了无边的黑暗, 可就在建英手足无措的时候,田晋重新背上了书包上学,像是变了一个人,即使什么都不懂,仍然坚持坐在那里听着,哥哥田润俨然已经成为了他们这个家的荣耀,而姐姐田甜放弃了上学又是另一番光景,好赖两条路明明白白的摆在田清田晋面前,可人各有不同,他就是不愿像哥哥那样书呆子般的沉在课本里,呆在教室里那可怕的成绩单就是会有优劣之分,每当老师看到他的成绩就忍不住的提起他的哥哥做对比,这也是他想摆脱学校的一个重要原因,他就是想让父亲看看即使不在教室,仍然可以干出一番事业,只是现在不想让父亲觉得自己是那半途而废,也不是遇到困难就退缩之人,可真正又回到教室,才觉得一切并不是那么简单,自己落了太多的功课。

田清眼看着家里发生的一切,当年高考成绩下来的时候在被子里哭了一晚上,她实在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刘娟忍不住得坐在炕头说着好话,建英知道情况进屋的时候,看到已经哭成泪人得刘娟已经说不出任何责备埋怨的话,蹲在脚地上点了一根烟闷闷抽着,“你倒是说句话,还点上烟了。”平常他是不抽的,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识的找出来点着。

“好啦,闺女,这有啥哭的嘛,没考上就没考上,那么多人没考上,又不是你一个人。”田清听到父亲话,哭声轻轻的压下去,家里无论发生什么变化,父亲也好像总能想出方法应对,“来,你抬起头跟爹实话实说,你还想上学不,家里就算紧,也能供得起你,要是不想,咱还有别的出路,又不是非要在这里吊死。”“我没想着在上,心里认定了就一锤子买卖,考上就上,考不上就算,可不知为啥心里就是难过,钱也白花了。”“你瞅你说的,我就没见过白花的钱,我跟你妈挣下钱还不就是给你们花呀。”田清抹抹泪,没在说什么,建英一晚上却闭不上眼睛,自己的力气、能力已经越来越小,儿女一个个已经长成了人,再也不是小孩子,不可能个个都会顺着自己的心意生长,都有不同的路等待着他们,吉凶也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也不可能都长成一个模样,这一晚他好像终于想通了,只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按照田清的意愿,安排她进了纺织厂当工人,本想着这份工作起码稳稳当当,可最后还是和田甜一样。田清田晋也感受到了父亲的变化,像是变了一个人,尤其是田晋,再没听过父亲强求着自己上学。

一年之中发生的事情,让建英看上去老了很多,严肃的目光深陷黑暗,眉毛长得很长,嘴巴紧闭着,脸上的皱纹却都咧开嘴笑。又快过年了,刘娟里里外外的打扫卫生,准备过年的吃喝,建英下班揭开门帘进来。

“回来的正好,米汤也差不多了。”

“等会吧,还不饥。”建英身板顺着炕就躺了下去,“咋啦,不高兴?那也得吃饭呀,一会该放凉了。”建英眯着眼胳膊挡在脸上,“这可不像你,以前啥都没有的时候你都没这样。”“没事,就是心空荡荡的烦,还不如苦头都掉在自己身上来的实在。”刘娟听到他这样说一下子没了话,“饭给你放桌上,一会下来吃啊。”建英心想:吃饭,咋又该吃饭了,人要是不吃饭多好,吃喝拉撒都免了,能省多大事,基本的欲给免了,其实也没个啥求,上一辈辈的人为了个吃,为了个活,多少人能混个肚圆儿就知足了,可终究活成个人就离不开吃喝。

田润顶着思念,飞过了海洋,又辗转大大小小的车站,朝着家乡那片黄土高原奔去了,只为了能在家里过个春节。

数九寒冬的季节,残雪在太阳的照耀下暖融融般化着,路上人们很多,都是在外打工的人们赶着回家,各个地方浓厚的乡音嘈嘈杂杂在耳边响着,兴许是许久没有听过的原因,觉得那些声音格外亲切,心情也说不出来的好,眼睛随着摇摇晃晃的车厢外面的风景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他拎着给家里带的礼物,只觉得越来越沉,身体离家越近越觉得酸痛,也不知道在路上过了多久,天气变得阴晦昏黄,高楼越来越少,两边茫茫的田地苍黄一片,瘦骨嶙峋的老树三三两两立在田间,不时路过几个萧萧索索的村落,整片天地里面看不出一丝活气,那颗心不自觉的悲凉起来,这时候火车也在这里停下了,他跟着三三两两的人们从这里走出去.

在他的印象里,这片黄土地好像不是这样,可又实在想不出来到底该是什么样,也就都随他本该如此了,还在看着低矮的城区还有一些亲近,高楼大厦又一定好嘛,他心里这样想着。寄给家里的信也不知道到了没有,人群里没一个熟人,在路边阿婆的摊上买了一张饼,那饼真实在,又大又实,上面还撒着芝麻,即使饥肠辘辘的人吃上这么一张,也能顶个饱,阿婆一张嘴就把他许久未说的土话也哗啦啦勾出来,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前面会有一个公园,园子里有一座笔塔,往前走有一排树,转个弯是个村,村上有个大石碑,远处是田地,他这样想着想着,那些景物建筑也在他面前呈现出来,这时候,他脑海里不知怎的闪出已经忘记的画面,也是在这面田地里,烈阳高照,花草树木开的旺盛的长着,绿油油的豆苗又粗又壮,黝黑的脊背弯着腰,汗津津的头上裹着毛巾,壮实的臂膀上上下下挥舞,那把锄头在豆苗的缝隙里又快又狠,棕色带土的草根病殃殃朝了天,羊肠小道里走过来的妇人一条扁担横在肩上,框里的瓷碗咣当咣当的小声响着,小孩们扯了衣服光着脚,在发烫的土地里又跑又闹,叽叽喳喳喊着,大人们叫嚷着别踩了庄稼,冷不禁挨个抽脖子,又蹲在地上哭鼻子,乖乖用手拽着地里的草苗,那时候他们一家也在这片田地里热热闹闹。

冷风吹的他直打寒颤,那时候的天气怎么能那样热,现在想来也是件怪事,等到他走到村子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扬着笑脸和过路村民打着招呼。

等他再看到家里那扇门时,身上早已经筋疲力尽,明明到了饭点,家里却仍旧很安静,他把行李放在地上,径直朝屋里走去。

那天建英下班还没回家,姐姐田甜早已经嫁人,田清住进了纺织工厂,田晋本来也已经放假,也不知道去哪里乱跑,家里只有刘娟一个人,田润寄来的信上也没说具体什么时候回来,他只黑蒙蒙的看到厨房里冒着火光,妈妈瘦小的背影在若隐若现,岁月让那两个肩膀一高一低,现在看过去是那样明显,妈妈不知是在那里发愣,还是火焰呲啦啦的声音让她没听到,直到田润喊了一声“妈”,她才转过身子,两只眼睛因为他的出现闪闪发光,嘴里“呀”了一声,屋子里就热闹起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