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敞开心扉,沈腾便主动谈及许多他熟悉不熟悉事情来。
“蜀汉的未来,不乐观。”沈腾摇摇头,强作镇定地说出这句话。
自以为自己的这个开场白会将关银屏震撼得不要不要的,但实际情况却相反,关银屏竟然很欣慰沈腾有此一说,或者,她认为沈腾的政治觉悟足够高,这样说,才符合自己对他的人设定位吧。
关银屏抬抬手,示意沈腾继续。
“蜀汉版图其实不小,但南中有近乎无,巴蜀弹丸之地,难以抗衡中原之众,这是很显然的事情。”
关银屏默默点头,示意沈腾继续讲下去。
“三国与其说鼎立,不如说是僵持,该有一些年头的各自安好,实际不过都在蓄力罢了,一边蓄力,一边静观其变,看谁的内部出问题。”
“所以,蜀汉的矛盾,在内部,而非外部。”关银屏接上了话头。
“是吧。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益州帮和荆州帮?”关银屏眉头紧皱。
对于蜀汉政堂的帮派之争,本就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益州帮日渐做大,东州帮土崩瓦解,荆州帮勉力维持,接下来,注定是强龙与地头蛇的争斗,赢家通吃,输家出局。
对于这些,关银屏和父亲关羽一样熟读史书,怎么会不清楚?
但出乎关银屏的意料之外,沈腾却摇了摇头。
“不是——”关银屏的语气充满了意外和惊奇。
她自认对于蜀汉的认知,不输他人,没想到,这么浅显可得的认知,在沈腾这里,竟然被轻易就否定了。
她迫切地希望听到沈腾的见解。
“帮派争斗,古来有之,没有什么稀奇的,只要不过分,控制在一定范畴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腾哥儿说说呗——”
“姑姑,沈腾所言,不知对错,只是坐井观天罢了,错对我都不负责任的哦。”
“哪个要你小子负什么责任嘛。”关银屏难得的流露出欢愉神色。对于沈腾,她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股这个时代少有的淡定从容,但危急时刻,胆子却大到貌似可以吞日吃月。
这就是一个注定不平凡的小子!
沈腾指了指山下劳作如蚁群的人众,道:“做好这些底层人的事情,才是最高最大也最紧迫的事情。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恒产,这个国家想亡,却也不容易。”
关银屏再一次被震撼在当场,久久没有出声。
被南中底层人民称为“观世音”的关三娘子,平日所做,本就是希望南中人民有饭吃,有衣穿,有恒产,但只不过希望人人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罢了,绝没有将“有饭吃有衣穿有恒产”上升到国家安危的层面上去。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南中人民的吃饭穿衣有恒产,和蜀汉帝国的存亡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姑姑,具体的,我也说不好,我就想到什么说什么吧。”
沈腾歉意地笑笑,谈政治,他确实不擅长。
但一来他有多2000年的历史认知,二来,他本就是一个超级历史发烧友,别人看历史,看的不过是王侯将相才子佳人,更多人爱的是宏大战争场面,而沈腾却独独对王朝兴衰的底层逻辑感兴趣,所以,感悟也就别具一格。
“咱们就以南中为例吧。南中之大,超乎想象,但对于蜀汉,有什么价值呢?是战略纵深么?显然不是。是财税资源么?算了吧,能够养活庲降都督府就不错了。不仅仅对于国家财政税赋没有帮助,甚至它更像一个无底洞,吞噬了无数的钱粮赋税和行政力量。如此说来,这南中,有价值吗?”
“对啊,南中,有什么价值呢?”关银屏也不由得随着沈腾的思路,喃喃自语道。
“但将南中送人。送给孙吴?显然是不可能的,一旦南中丢失,则蜀汉就直接可以改名曰巴国了。”
“所以,这南中啊,就是有价值!不但有价值,而且价值无——限——大!”
沈腾的话,宛若一枚一枚石子,接连不断地投之于平静的湖水之中,掀起涟漪阵阵,层层叠叠冲击着关银屏那颗脆弱而又敏感的心房。
关银屏为南中忧,为蜀汉忧,为帝国忧,为人民忧,但这些之间的必然联系,她怎么可能有沈腾这样高度的认知?
她感觉心一阵一阵地紧缩,疼痛,无处不在。脸色煞白煞白,但又迫不及待地想听。她想听其中的联系,更想听最后的结论。
为了蜀汉帝国,爹爹可以死,兄长可以死,她,关银屏,一样可以死!
“假如政府有能力,将南中开发出来,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恒产,则南中人民对于蜀汉帝国的情感,怎么还能如今日这般,今天这里反,明天那里叛,汉蛮不两立,互为仇雠,巴不得食其肉喝其血扒皮抽筋才解恨?如此南中,即便有十个百个观世音来,又能如何?”
关银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背心里,渗出丝丝冷汗。
原来,曾经引以为傲的“观世音”,在沈腾这小子的眼里,不过是一个锦上添花的噱头罢了。
但沈腾的话糙理不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