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怀瑾原本是伏在榻上,任由宁衍给他背后的细碎伤口上药。听到这话,他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偏过头,有些吃力地看向了宁衍。
“我当时忽然想起了我从边城回京的那一夜。”宁怀瑾说:“……陛下,其实我当时很后悔。”
宁衍只觉得心口都停跳了一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追问道:“后悔什么?”
宁衍伺候人的手艺不太足,又因为怕弄疼了宁怀瑾,所以并不敢太过用力,揉了半天,淤血没揉开不说,反倒让连夜赶路的宁怀瑾在这阵柑橘香中昏昏欲睡。
不远处的熏笼中,干燥的木碳被火烧断,发出一声噼啪轻响。
宁衍等着他的回答,连手上的动作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融化的药膏顺着宁衍的手掌流到他的腕子上,在凸起的腕骨处摇摇欲坠,汇聚成一滴药露,正砸在宁怀瑾的腰窝中。
“后悔……”不知道是困了还是怎么,宁怀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若是陛下当时真有个好歹,我与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自请禁足于王府之中’了。”
宁衍有些后悔追问了。
因为他没想过宁怀瑾竟然这样在意这件事。
当初宁怀瑾对他避之不及也好,训斥规劝也罢,宁衍心里从来都是能明白他的。若地位调转,换了他在宁怀瑾的立场上,他也不见得会对这样荒唐的君主有什么好脸色。
相比之下,宁怀瑾还没对他失望透顶不说,还事事替他着想,已经算是极其心软的人了。
就连他后来身中寒毒之事,也是他自己算好了掐准了送上门去的,本来跟旁人都不相干。
宁衍本以为他跟宁怀瑾坦白过了就是过去了,却没成想这事儿居然还真能成了他的一个心结。
“我明白皇叔。”宁衍低声道:“皇叔当时也是没有办法。”
宁怀瑾极其细微地摇了下头,他垂下眼,偏过头往软枕的方向蹭了一下。
“我……”他语气里带着些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比起说给宁衍,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怎么能那样逼迫你呢。”
宁衍差点被他这一句话说得溃不成军。
或许年轻人在亲近的人面前总是如此,若受了委屈,没人看见也就罢了,但万一有人看见,再凑上来安慰几句,本来丁点大的事儿也会瞬间膨胀起来,叫人忍不住想要卖些委屈。
宁衍心里想着,按他的性子,这时候应该安慰宁怀瑾两句,再插科打诨地把话题引走。这套流程他本来应该十分熟悉,可这时候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拿不出手。他张了张口,说出的话却莫名变成了:“皇叔原来也知道当时是在逼迫我。”
这话刚说出口,宁衍便有些后悔了。
这话里指责的意味太过浓重,但他其实从始至终,无论如何都并没怪过宁怀瑾。
宁衍心里明白,恭亲王原本应该有个平淡日子可过,身为皇亲,又有辅政的职权傍身,以后大可以娶个自己喜欢的女子,门户低些也无所谓,生几个孩子,将他们那一脉传宗接代下去。
是因为他不管不顾地看上了宁怀瑾,才叫这一切都变了模样的。
宁怀瑾若喜欢他,那是两情相悦,自然是好;可若不喜欢,那也不是他的错,怪不到他头上去。
宁衍心里正暗自恼恨自己失言,又怕宁怀瑾听了伤心,正想找补几句,就见宁怀瑾在旁边轻轻挪动了一下,似乎是要说话的模样。